那年初见。
某日我正在书斋备考进士,只听得门外锣鼓喧天。
同窗出去看了热闹回来告诉我说是定北大将军百里子寅凯旋归来了。
我不关心定北大将军,也不关心战况,我只关心我的考试与功名。
次日我去采买一些用品,我垂头走在街道上,心里还在想着被先生批评的那篇文章,没有看路的后果便是撞到了一身坚硬的盔甲。
我抬头看我撞到的人,剑眉星目,戴着头盔也能看得出他的俊朗,他魁梧挺拔,比我高了一个头。
“抱歉。”我拱手朝他作揖。
“无碍,往后注意些便是。”他拍了拍我的肩。
我看着他离开,听到周围有人议论。
“定北大将军真是英姿飒爽。”
“是啊,如若能嫁给这样的人,此生无憾了啊。”
原来他就是定北大将军。
后来再遇到他就是在殿试上了,帝王在上首安坐,朝中文武重臣都在下首旁观。
殿试上我一篇文章惊艳在场文官,帝王也对我的文章流露出欣赏的神情。
后来殿试结果张榜出来,我没来得及去看,同窗就兴冲冲地告诉我榜上有名,我去看了皇榜,不是状元,也不是榜眼,而是探花。
状元和榜眼都是官宦子弟,这排名好似理所应当,又让我觉得有一些不服。
忽然百里子寅出现在皇榜旁,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恭喜。你的文章让我都印象深刻。”
“大将军谬赞了。”我对他道谢。
“往后就是共事了,愿你前程似锦。”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帝王钦点我做太子太傅,如此官职,乃是状元郎才能当的,我自是满意我得到了我该有的对待。
我教太子诗书礼义,而太子的武师则是百里子寅,果然如他所言,我们是共事,少不了打交道。
每日百里子寅都在课室等太子下学,我在台上讲四书五经,他在台下时而好像在认真听我在讲什么,又时而翻翻话本就呼呼大睡,好似什么也听不懂。
这日我刚给太子讲完课准备回书房看书,百里子寅叫住我:“你说的都是一些什么高深的东西,比孙子兵法和行军打仗还难懂!”
“术业有专攻,大将军听不懂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勉强自己听。”
“我如若不盯着太子,他一下学就跑了。”
我亦深知太子贪玩的秉性,也理解他每日在我的课堂上盯梢。
转眼间,我就在中宫讲课讲过了一个夏天,窗外的树叶都被秋风染上了金色,我因风寒染的肺疾久治不愈,一到秋天就复发,咳嗽不止。
我在为太子讲课的时候也时不时就会咳嗽,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喝一些水缓解。第二日百里子寅来盯梢的时候就给我带了一碗川贝炖梨。
“你为何咳得这般厉害?”他问我。
“多谢大将军关照,这是陈年旧疾罢了。”我小尝了一口川贝炖梨,口味清甜。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太医来看过了吗?”百里子寅有一些担忧。
“陈年旧疾就并未在意,还未看太医。”
“那今日就休息一日,我去请太医来。”百里子寅不与我商量就离开了。
我坐在课室里看着窗外风卷起落叶翩翩飞舞,太子拿着书本走了进来。
“太傅,大将军说你身体不适,让我今日休息,但我想陪太傅。”太子坐在我旁边对我说。
“太子殿下懂事了许多。”我摸摸他的头。
“我看太傅每日也很辛苦,病了都没空看太医。”太子说着就带了哭腔。
“以前看过郎中,吃过许多药都没治愈。”我安慰他。
我们交谈之际,百里子寅就带着太医来了。
太医给我望闻问切一番后写了一张方子,并叮嘱道:“先生这是陈年旧疾,照这个方子早晚各一次,长久调理可得缓解。”
“多谢张太医。”我对太医道谢。
“有劳张太医了。”百里子寅对张太医拱手。
“不敢当。”张太医也朝百里子寅作揖,“微臣告退。”
我是属实嫌每天吃药麻烦,打算把药方随手一手就作罢,却未料到药方却被百里子寅拿了去,过了一个时辰他端着一碗药过来了,原来他拿着药方去了药膳坊,亲自监督熬药去了。
“多谢。”我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以后我会监督你喝药,反正每天也要来。”百里子寅说这话时有点别扭。
“我也监督!”太子举起手。
“好。”
往后每一天百里子寅和太子两人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我喝药。百里子寅甚至觉得我的体质很差,还想教我习武锻炼身体。我被百里子寅赶鸭子上架练了一阵子,可惜我肢体并不协调,刚入门的扎马步的动作都做不好,最后他也只能作罢。
他听不懂我说的诗文理论,就像我学不会他的一招一式。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随着相处的时日变长而变得融洽。
他每天都会和我说他在战场上的事,说他受过的伤,还给我看了他肩上的伤疤,他还和我说他在大好河山看过的美丽风景。
他说:“长安西街的桂花很香,不过我看你一到秋天就咳嗽不止,估计也没有去看过。”
“秋日香山的红叶也极为美丽,还有峨眉山上中秋时节的月亮,皎洁如玉,应当很适合你这样的文人对月吟诗!”
他还说:“等哪天得了空,我带你去看西街的桂花,然后下一个秋天带你去香山的红叶,再下一个秋天带你去峨眉山赏中秋月。”
他说他的事迹的时候甚是意气风发,我觉得他是发着光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我的肺疾确实好了不少,至少咳嗽的时候不那么难受了。
然而好景不长,我入宫当太傅的第三年冬天,北疆突发战乱,外族入侵,百里子寅被紧急派去平定战乱。
我裹着他前几日送我的兔毛披风站在城门口,看着他一身甲胄,手握长枪,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众人马。他的甲胄在冬日的阳光下映射着寒光,他似是感应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在众人的目光中奔向我。
他替我紧了紧披风,对我说:“你身子骨差,就不要出来了,你等我回来兑现承诺。”
然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拥抱了我,宽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仅仅是一刻,他便又奔向队伍翻身上马,回头看了我一眼便领军出发往北疆去了。
我目送着他远去,心里也渐渐变得空寂起来。
我听朝臣说,此战极为凶险,匈奴联合周边多国一同进犯,冬天北疆更是天寒地冻,粮草运输也极度困难。匈奴久居北部,早已适应北疆的天气与地形,而百里子寅的军队却并不能适应北疆的寒冷。
我在中宫无法安心地教习太子学业,总想和朝臣打听一些关于北疆的消息。
我总盼着有一些好消息,可惜频频听到战局紧张凶险,兵力损失的战报。
我听朝臣说,帝王还派了其他地方的将军带军队赶往支援,两军殊死搏斗,最终双方都死伤惨重,匈奴撤兵休战了,北疆的城池算是堪堪守住了,但是平民百姓都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人心惶惶。
谁知此一别就是阴阳两隔,等他得空变成了再也无人赴约。
我没盼来大战告捷,也没盼来百里子寅凯旋。
当我听到举国为定北大将军丧三月的时候,我冲出到城门口,只看到从北疆回来的军队挂着白幡,队伍前方是盖着军旗的棺木。
我听部将说百里子寅亲自上阵与敌人厮杀,最终是遭了敌人暗算,身中毒箭,以身殉国。
我在殿前看到了百里子寅最后一面,是他的遗嘱,他和部将说如若他死了,一定要让我第一个看他。
我看到他静静躺在棺木中,脸色苍白,他的胸口放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昭佑亲启”。
昭佑是我的字,我拿起那封信拆开。
“抱歉,我得食言了,我坚持不到回去了,希望你不要难过,以后也要记得按时喝药,照顾自己,如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我瘫坐在地,春寒料峭,风吹得我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下竟咳出一口血。太子见我咳血,赶紧把披风替我披上了。
我呆坐在一旁,看着帝王和满朝文武站在百里子寅的棺木前默哀,然后帝王拟旨追封百里子寅为王侯,赐谥号安疆,举行国丧,葬于王陵。
我每日在课室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落落的。我决定向帝王辞官,我想去看百里子寅说过的风景。
帝王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叹了口气就同意了我的请辞。
我只带了他送我的兔毛披风和那张药方就离开了皇宫……
又入秋了。
你说长安的桂花,香山的红叶和峨眉的秋月。
我一—去看过了。
却再也没有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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