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十岁,她便是他的贴身婢女。他唤她,灵儿。她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的生活,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教她读书写字,弹琴作画,给了她婢女本不配拥有的一切。她十五岁那年,17岁的他带她到郊外的桃园里赏花。花很美很美,她开心极了。一转头,却见他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她。她并未在意,只是甜甜一笑道:“公子,花好漂亮啊,谢谢你!”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间,他看着她的笑颜,竟是痴了。心一动,他深情地说:“灵儿,我心,悦你。”她愣住了。青涩如她,尚不懂情为何物,但心间也微微泛起涟漪。“……公子……这是何意?”懵懂的她呆了许久,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公子的笑,真好看。”她又道。他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道:“那我以后常笑给你看,如何?”她微微脸红了:“好。”
回府后,他加倍地呵护她;而她的心,也慢慢沉沦。如此,又是两年。
后来她想,若是那天,她没有失手打翻茶壶,一切也许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他的父亲和他在前厅谈话,她则在一旁为他们沏茶。一个不留神,她端茶杯时碰翻了茶壶。茶水很烫很烫,他忙命人带她下去处理伤口。走到一半,她想起他赠她的镯子还在厅内,恐其他下人拿了去,便返回前厅。
到了门口,她听见里面的谈话。
“刚才打翻茶壶的那姑娘,蛊在她体内养着?可养好了?”
“父亲,此事急不得。”
“每次你都是这么应付我,你体内的毒还解不解了?!”
“父亲息怒。”
……
她不知是怎么回的厢房。
蛊体者,以命为饲养着蛊,蛊亦以命供着人。蛊离,人亡。
原来,一切恩宠皆是利用;原来,这只是一个为了索她的命的局。枉她一厢情意皆是扑了空。
纵使他是她的心上人,她也不允许他这么欺骗她伤害她!
于是,夜里,她逃了。
几年后,京城的百花楼里,一名名为“幻焰”的舞姬以一曲《惊鸿》名扬四方,慕名前来观赏的公子哥数不胜数。
人们称她为“幻焰姬”。这位幻焰姬只卖艺不卖身,并且演出时面覆一方红纱,只露出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在这烟花地带倒是显得独特。
灵儿已经死了,幻焰活下来了。
这一天,她感到心中一片烦闷,舞蹈时摔倒了,满座哗然。座下的他也微微感到惊异。
他来看这舞姬已有好些天了,她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差错。不过,为何他会看一个舞姬看这么久?
台上,她有些狼狈地起身,却发现自己崴到脚了,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朝着满座的宾客喊到:“各位贵人,还请静一静!”
四方渐渐安静,上千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这个声音……他猛地看向台上的舞姬。
她扫视四周一圈,又说道:“各位贵人抱歉,小女子无能,崴伤了脚,今日怕是不能为各位贵人献丑了。”
四周再次喧闹起来,纷纷要求赔钱,更有甚者欲冲上台来讨说法。
无奈,她只好再次开口:“小女子不才,若是各位贵人不嫌弃,小女子在此愿为各位贵人献上一段小曲”
“好!”“姑娘,来一段!”……
幻焰姬会唱曲?这可新鲜了,他们今天有耳福喽。
此时,她看到了唯一安静的,在二楼的他。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住在黎城吗?他认出我了?
她暗道不好。见着他,她的心情更加烦躁,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唱道:
“君不见 妾起舞翩翩,
君不见 妾鼓瑟绵绵,
君不见 妾嫣然一笑醉人容颜——
君不见 妾翠消红减,
君不见 妾泣涕涟涟,
君不见 一缕青丝 一生叹……”
“妙啊!幻焰姑娘真是多才多艺!”“此曲只因天上有!”“没想到,幻焰姑娘竟还有如此动听的歌喉!”……满座宾客皆赞不绝口。
果然是她。他的心狠狠一抽。为什么她宁愿流落到烟花之地都不愿待在他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着那一曲子,幻焰姬的名气越来越大。
她发现,每一场演出,他都会来观看。他这是想找机会杀了她取蛊吗?她为此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
她的名气终是惹来了祸患。一次演出时,有人在百花楼各个角落放了火,当发现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只能急忙让宾客撤离。
舞台离大门最远,门口的那些个公子哥挤得发生了堵塞,眼看着火已经烧过来了,人群还有大半在门口和窗边挤着。
她绝望地闭眼。这些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人,在这个时候比她还怕死。果然,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他在二楼看着楼下的女子,犹豫了一会,还是跳下围栏,揽着她的腰肢飞身从楼上的窗户离开了百花楼。
百花楼位于河边,过河不远便可出城。因着这里一片混乱,甚至还有刺客前来追杀她,他干脆把她带出了城。
一路上,她没敢说一句话。她怕,她怕刺客,但她更怕他认出她。
城外有一座高山,他带着她在山路间兜转,终于甩掉了刺客。
“前面有一个山洞,我们先进去。”自从她逃走后,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好”她不得不出声答道。
到了洞中,他才将她放下。
洞里漆黑一片,他拿出一颗夜明珠挂在一处岩石的尖角上。
山洞不大,但两个人并不会显得拥挤。
俩人对视了片刻。好久不见了,他更加丰神俊朗,她的脸也越发精致。
“……小女子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她决定打破僵局,说道,同时朝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他看着一身红衣的她,淡淡地说:“姑娘不必客气。”
“看来他没认出我。”她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有一点点的失落。
他又看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别处。
又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次是他打破僵局,说道:“夜已深,姑娘先在此将就一晚吧,那些刺客可能还没走。我会帮姑娘守在洞口。”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对她这般温柔?就是这种温柔,才让她的心一点点的沉沦。
她并没有做太多推辞。他解下外衣铺在地面上,说道:“地上脏,又容易着凉。姑娘若是不嫌弃,就拿它垫着吧。”
又是这样。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温和?
她连连摆手:“不了,谢谢公子的好意。只是这山间,夜里露水太重,你还是穿着吧。”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径直走到洞口坐下了。
见状,她只好躺在他的衣服上闭上眼。
她是被他的咳嗽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咳嗽声并未停止,反而加重了不少。
“你怎么了?”她突然有些慌乱,连忙拿起墙上的夜明珠和地上的外衣走到洞口。
她把外衣给他披上。
“我没事……”他的声音很虚弱,她立刻将夜明珠凑近他。
他的嘴里不断冒出鲜血,白色的中衣上布满了血迹,红白交衬,触目惊心。
“你是不是……毒发了……”她突然想起了他的毒,运用轻功过度会加快毒发……一旦毒发,两个时辰内必死。
“你都知道了?”他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你好傻啊……你为什么要救我……”她的眼眶红了,隐约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我哪里舍得……哪舍得拿我的心上人做药,那不是解了身体的毒,又……给自己种下心毒么……”他失笑,强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任泪水划过脸颊,又滴落在地上。
“灵儿……那么多年,你就没有变聪明过……还是那个傻傻的灵儿……别哭了,好丑。”他轻轻地笑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她忍不住笑了,使劲擦着眼睛。
他也笑了。“灵儿,过来。”
她朝他挪了挪。
“再近点。”
她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突然,他一把伸手抱住了她。
“干嘛?你怎么这么坏……”她先是一惊,随后一边呜咽,一边把他抱得更紧。
“咳!咳咳……”他又开始咳嗽。她吓得连忙松开他。
“别走……咳咳……让我再抱一会……以后就抱不到了……”他再次抱住她,声音里一片柔和。
“你还说……”她哭得稀里哗啦。
“灵儿,你……能不能把那首歌唱给我听?”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转移话题。
“你想听吗?”她再次擦去泪水,袖口都湿了一大片。
“嗯。想听。”他微微将手放松。
“好……君不见 妾起舞翩翩
君不见 妾鼓瑟绵绵,
君不见 妾嫣然一笑醉人容颜——
君不见 妾翠消红减,
君不见 妾泣涕涟涟,
君不见 一缕青丝 一生叹……”
“卿不见,吾恋卿眉眼,
卿不见,吾梦卿笑颜,
卿不见,吾心悦卿千万年 不变——
卿不见,吾念卿无怨,
卿不见,吾思卿难眠,
卿不见,一叹奈何 来世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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