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恩

京都商府。

“砰...”

商二夫人面色瞬间一片煞白，手中端着的茶杯落地，应声而碎。

屋子里的丫鬟小厮见状，俱是一惊，齐齐跪了一地。

信使伏跪在面前，听见响声，颤抖着把头埋的更深。

已为商府诞育三子的商二夫人已年近知天命，即使在终年在府里颐神养寿，也逃不过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而此时面色极差，原本眼角细微的纹路随着面部紧绷而加深，显露出几分苍白无力，不敢置信的地盯着跪在眼前的信使。

“你说什么...”

信使闻言，更战战兢兢，低头只顾叩首，只字不敢再言语。

商二夫人却没再追问，只怔怔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闭眼以手抚额良久，似在平复心神。半晌才又道：

“去...去给我请你们二爷回来...快！”

听见夫人因强抑颤抖而微弱嘶哑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小厮急忙答了是起身，踉跄冲了出去。

人走了后，商二夫人兀自出神。过了片刻，似又想起什么，垂眸看向身前的信使：

“那...之恩呢，之恩现在何处？”

信使闻言，忙起身在身上摸索一阵，摸出一封有些皱褶的信，双手呈给商二夫人。

后者见信，没等信使开口，忙伸手接过来，一刻不耽误的拆开读信。

“二夫人，这是...小夫人走之前让我给您带的信。”

信使说到“小夫人”时停顿了下，见面前的人脸色无虞，才接着开口。

在商家，“小夫人”这词是个禁忌。背后是一桩当年闹得人尽皆知，让商家颜面丧尽的丑闻。

商家从未承认过有这样一位夫人。

信使这声小夫人，唤的是商老爷的幺子，当年名动京都的风流才子商无鞠的妻子。

商老爷老来得子，自然心喜，悉心培养，寄予厚望。

谁知小公子不仅相貌随老夫人，生的面如白玉，眉目风流，心性也随了老夫人的多情善感，自小便无心功名只爱吟诗作赋，风花雪月，少负才名，又出身诗礼簪缨之世家。故世人云：

京有贵公子，风雅世无双。

小公子商无鞠初次见到花魁沅湘，是在重锦楼的诗会上。

那日她初次作为十二魁首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袭云丝轻裳，纤腰缦回，这满楼繁花织锦都不及她一分颜色。

一舞毕，她见座下众才子皆醉，独无鞠公子神色自若。

于是于花楼之上，举酒一杯，遥问公子此舞如何。

公子笑答：

姑娘仙人之姿，只可惜词曲艳俗，配不上姑娘惊鸿之舞。

她闻言福身一揖，求请公子赐曲。

公子垂首抚琴，指尖流淌出江河湖海，深谷幽山，一唱三叹，跌宕回转。

她和乐起舞，一改从前绮丽靡靡的舞姿，水袖翻飞间力道铿锵，脊背笔挺，折而不曲。

击竹高歌，一曲《怀沙》唱毕。

她翩然落定，静若处子。

公子问她花名为何，她不答，反请公子一猜。

公子举酒回敬：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姑娘名唤沅湘？”

愿为飞鸿，不做落花。

公子看懂了她的舞。

“是，妾身名叫沅湘。”她笑靥如花。

世间才子佳人的故事早被说烂，人们听得不胜烦。相比，无鞠公子和锦楼花魁的故事更让人们津津乐道。

坊间传言，无鞠公子一掷千金将花魁沅湘带出了锦楼，不顾商府的反对，定要取沅湘为妻。

商老爷一气之下将小公子赶出了家门。

此后小公子带着妻子漂泊异乡，几年后，沅湘诞下一子名曰之恩。

“之恩，知恩。”

商二夫人絮絮念叨着这名字，心里只觉得酸楚。

她嫁到商家时，无鞠尚年幼。兄嫂如母，无鞠是被她抱在手里长大的，所以与二哥二嫂极为亲近。

无鞠离家后，她曾多次打点人给他送衣物钱财补贴生活，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婉拒了。

他有自己的清高与傲气。

当年商老爷将他赶出家门，并非无情弃子，而是默许的成全。

无鞠何等剔透，怎会不明白老爷和商家的恩情？

生子名叫之恩，是要铭记商家人的养育和成全之恩。

商无鞠离家后生活并不容易，商家为灵官世家，守护商家地界多年，得罪过不少的害人的妖魔鬼怪，如今见商无鞠失去家族庇护，便蠢蠢欲动，将宿怨算在商家小公子头上。

商无鞠只能带着妻儿东奔西走，四处避难。

如今信使来报，小公子于江南病逝。

而小夫人留下一封托孤信后，也一尺白绫，随夫君去了。

思及此，商二夫人终是悲思难抑，潸然垂泪。

“小箨，去唤你们小姐也回来吧，就说我想见她。”

小箨见夫人这般，想来是因为怜惜小公子而产生了舐犊之心，挂念起了小姐。于是应了声便出门去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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