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

车队的到来将街边的人群惊得四散开来，街边一个婴孩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妇人匆忙赶来，一把将孩童拉到身边，拧了一把孩童的耳朵，急急训斥道：

“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莫要乱跑，你偏不听！妖怪专挑小孩吃，吃得干干净净就剩堆骨头，像临街王铁匠的儿子一样！”

婴孩闻言，吓得哭的更大声了，被妇人捂着嘴连拖带拽给拉走了。

听到妇人所言，商玖心中一沉。

这扬州城里的妖族肆无忌惮至此，扬州地界的灵官难道坐视不管吗？

之恩一个幼子，无人庇护，在江南的这些时日也不知是否安好。

一旁的姬乙垂眸见商玖神色凛然，知晓她心中所想，低沉开口道：

“不去看看么。”

“嗯。”

商玖现在心绪繁重，也有意去探探这扬州城的虚实。

两人遂隐了气息，纵身向车队离去的方向而去。

车队停在了一家花楼前。

花楼足足有五层之高，红墙绿瓦，雕梁画壁，极尽奢靡之能事。足可见在此之前花楼生意的风生水起。

商玖足尖一点跃上墙头，注意到姬乙没有跟上来，回头望去。

姬乙背影挺拔，背对着她静静立在房檐上，不知望向何处。

良久，他忽淡淡开口道：

“我去去便回。”

说罢，一道墨色的身影便在空中飞纵而去。

从商玖的角度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闻言只当他是寻到了他所等之人的踪迹，没多在意，转身一跃而下便潜入了花楼。

花楼中十分空寂，转过几个院落都不见有人影。

在路过靠近后门的别院时，商玖随意瞥了一眼，见院中似有个小童伏案提笔书写。

这花楼中竟还有幼童？

商玖足下一顿，想了想，跃上墙头一个翻身落在了院角处一棵枝叶茂盛的槐树上。

院中的小童毫无察觉，仍满心专注于案前的一尺白笺上。

商玖坐在高高的枝桠间，而小童此刻低垂着头，商玖只能看见他脑后用细带绑的小髻。

提笔的手指骨纤细，白皙如玉，提笔翻飞间露出了衣袖下一截精雕细琢的皓腕。

生着这样一双得天独厚的手，不知那人抬首时会是一副怎样倾倒众生的面容。

这时，偏院的木门吱嘎一下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着粗布的老妇提着扫帚走了进来。

老妇似本想进门洒扫，一扭头看见了案前的小童，有些吃惊。

“小先生，你怎的还在这儿？我昨日不是同你说过了，今日衙门里来人，让你早些家去么？”

小童闻声抬起头望向老妇，商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令人有些失望，这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除了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生的极明澈，初初看去，让人如坠漫天星河。

这样一双眼放在这张平庸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婆婆，我...无处可去。”

小童搁下笔，小脸上神情有些落寞。

老妇也听说楼里人过这小先生，似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楼里的乐师先生起了怜惜之心，见他读过些书，便收留下他替楼里的花妓作词曲。

小小年纪便无依无靠，若非乐师善心，只怕免不得惨死街头的命运。

想到这儿，老妇心中也生了些悲悯，叹了口气便转身出了偏院。

老妇一走，小童便又顾自埋首，开始琢磨笔下的词句。

商玖低头扫了一眼小童身前的白笺。

墨迹翩若游龙，词曲看似缠绵却不颓靡，反而字句间读来颇具恢弘之气。

想不到这总角孩童竟有这般才气。

商玖定定看了那词句几许，复转身跃出偏院，离去前随口扔下一句话：

“小先生这曲《行云赋》不错，只这‘春雨落桥人不渡’一句中用‘横’字更好些。”

小童心下一品，果然意境更妙些，待要抬头看是何人，寂静的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商玖出了偏院后便循着老妇离去的方向向着主院去了。

两个官兵在院口处守着，其余皆围在紧闭的房门前，来回巡逻着。

商玖绕至后院，轻松跃上屋顶，运力化开几片瓦片，纵身进了屋中，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横梁上。

垂眸扫了一眼，屋中的情景便全落入了她眼中。

屋内似乎是点着香，带着淡淡的药香，驱散空气中的血腥味。

床前的帷帐里躺着一个胸前血肉模糊的女子尸身，面色青紫，唇色发乌，显然暴毙不多时。

而床前的素衣少年以白纱覆面，俯身在床前面不改色地替尸身施针。

屋内靠窗处垂着一席竹帘，帘下一袭月白的衣角垂落，自隐隐绰绰的竹帘后依稀可见一个身影坐于轮椅之上。

少年自尸身脖颈处取出银针，细细端详后，起身向竹帘处走去。

而后在帘前屈身，双手捧着银针，隔着竹帘，恭敬地呈到那人眼前。

“师父，针身呈紫色。”

帘内人微微侧首，侧脸映在竹帘上，轮廓清明，鼻梁自唇角的线条柔和似水。

良久，那人方开口，声音似泠泠春水流过，暖意化开一池寒凌。

“辛苦你了，小筠。出去后便说这女子系遭人陷害，身中剧毒而亡。”

少年闻言一怔，眼中似有困惑之意。

房梁上的商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竹帘后那道身影。

凡人可能辨不出，但身为灵官的商玖却看得分明，床上那具女尸分明是被妖力所伤，而非毒所致。

这人若不是当真没看出来，那便是有意隐瞒女子丧命的真因了。

只是他这般掩饰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屋外突然人声骚动起来，门口一个官兵随即推门冲了进来。

官兵在竹帘前抱拳单膝跪下，急急开口道：

“大人，城中有妖族异动，快随小的走吧，小的们即刻护送大人回府！”

竹帘后那人静默了一瞬。

官兵见其未答言，慌忙抬头又喊了声“大人”。

那人身形终于动了动，缓缓转动轮椅，自竹帘后现身。

轮椅上的人一袭月白色长袍，眉目温润，风华无双。

商玖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落在他暗淡无光的双眼上。

竟是患有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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