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年少时的欢喜,可我等到的却是你剃了青丝,神色淡然,对我道一声:“施主,贫僧法号无尘。”
她叫陌靡潇,而他叫席子卿,她与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是门当户对自小定下亲事。
后来,席家举家搬迁,却不想途中遇见抢匪,全家尸骨无存,他也消失在那场事故中。
那一年,他十六,她十四。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但是她不信。
再次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后,那时的她已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她听闻这间寺庙香火鼎盛菩萨灵验,便带着侍女不辞辛劳来到这里,她想许的愿,便是见他。
山路偏远,她不慎与侍女失散,爬上山时只见到关紧的大门,却闻得见香火气息,她觉得这应该是后门,敲了两下没人应门,只得自己推门而入。
后院地上虽有枯叶,想来应该是每日有人打扫看起来不觉脏乱。
她初到此地不知如何去往大殿只好在各个走廊间穿梭,以求遇上人为她指路。
海棠花斜倚进走廊小道,拐角处她不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小沙弥。
小沙弥连连低头道歉,她笑着摇头说无碍,“小师父可否告诉我从这里该如何去大殿,我迷路了。”
“施主往这里直走,到尽头有院门,左拐便是。”
“多谢小师父。”道谢抬头之际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你是……”
虽已过了数年,他的容貌或许与以往已有差距,她依旧可以一眼认出他。
小沙弥疑惑的顿了顿,“施主,贫僧法号无尘。”
她回过神,那人已经侧过她离去,她想叫住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认出来。
跪在佛祖面前思绪万千,她曾许过愿,若是他能平安回来,她愿一生吃斋念佛去还愿。
然而,他却剃了度,忘了尘,唤她一声施主。
“住持,我家离这里路途遥远,可否在寺里借住一晚?”
“夜里山路难行,老衲也正有此意,我这就让人给女施主安排住的地方。”
他从殿外走进来,按照住持的吩咐带她去禅房。
离开之际,她叫住了他,“等等。”
见他转过身来,她继续开口,“你不认识我了吗?”
“施主这是何意?”
“你是席子卿,对吗?”
他的眸光波动了一下,“抱歉,施主,这里只有无尘,没有你所说的席子卿。”
她的脸色惨白,望着他,一双眸子悲切可怜,“你当真不是,还是早已忘却?”
“既以出家,那就应当忘了家,人生在世不过是昙花一现,是与不是,记与不记又有何用?况且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绝情不留一丝余地,她只得望着他离开,只觉得心里一片苍凉,她竟然已不知道这些年疯狂寻找他是何意义。
侍女寻到了上山路,打听到了陌靡潇在此处,她安慰了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一番,暂时将那人压在心底。
夜深时侍女菁儿已经睡去,她起身穿好鞋袜衣衫开门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到后院。
她本是想去让风吹散她心底的痛楚,却见海棠树下那人盘坐在那里打盹,她轻轻走过去,伸手捻下他脸上的花瓣,借着月光看着他。
和从前变化有些大,黑了些许,瘦了些许,也成熟了许多,五官到依旧是那般俊朗。
她盯着他眼眸微弯,笑了起来,她还是那么喜欢他。
正在笑着,那人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子时慌乱的起身保持距离。
“女施主怎么会在这里?”
她倒是不介意,坐在石阶上,“我还没问你呢,夜深露重,小师父怎的在这里睡着了?”
她掩唇轻笑的模样极美,弄得他微微愣神,“小僧只是经书读的有些烦闷,无法理解其中奥妙,才出来透透气罢了。”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师父坐吧,你心中烦闷,我也是被烦恼所困,不如一同聊聊。”
他摇摇头,“不了,男女授受不亲,小僧还是站着好。”
她暗暗叹气,她竟如此可怕吗?连让他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师父乃是出家之人,断绝六欲,怎能被俗人之言左右?况且我仰着头与你说话也是很累的。”说完按了按自己的后颈,故作可怜的看着他。
他也不再拒绝,与她同坐在石阶上,不过相离甚远,让她心里不免黯然,他竟这般疏远我?
“小师父可还曾记得你俗家之事?”
“自然,不过那些事记得又能如何?不如忘却。”
“是吗?”她轻声喃喃,“那你可否亏欠过他人?”
“自然不曾。”攥紧的手泛白,他不敢看她悲戚的眼眸,“既入了佛门,小僧便已忘却往事,往后便已普度众生而活,常伴青灯古佛。”
不,你该普度的不是众生,而是我,你该伴的不是佛祖,也是我。
“有道是,钱债易偿,情债难还,你是你忘了俗世尘缘,那你可曾想过被你辜负的人?”她声音已有些许哽咽,听得他心里有些酸楚。
“女施主的话,小僧不懂。”
“别叫我施主,你知道我的名字。”双眸泛着泪光却透着执着。
他叹了一口气,“……靡潇。”
“真的是你……”虽然早已知道是他,当他亲口承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环住他的腰泪水染湿了僧衣。
“子卿,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你可知道?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的子卿怎么可能会离我而去……”
他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潇潇别哭。”
熟悉亲昵的称呼更是让她鼻头一酸,她想起她以前跌倒在地,他也会扶起自己,说着潇潇不痛,潇潇不哭,哥哥背你。
“子卿,跟我回家好不好?”眸中的希翼让人不想拒绝,那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压下,摇了摇头,不忍看她失望落寞的样子扭过头去。
“为何?”唇瓣颤抖的样子十分狼狈,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将指甲陷了进去,让他疼的微微皱眉,却没有挣脱。
“潇潇,我出家了。”
“那你可以还俗啊,子卿,跟我回去好不好?”语气化为了哀求。
他依旧摇头,“潇潇,听话,回去吧,找一个疼你爱你的,你喜欢的……”嫁了吧……
最后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说。
看着她因为惊讶瞪大满是悲切的眼,满是不可置信,他接着开口,“过了今日,世上再无席子卿,只有无尘。”
她想,她听过的最绝情的话莫过于此。
泪恍然落下,“我明白了,那我……以后便不会再来这里了,无尘小师父,咱们……有缘再见。”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僵立在原地,她与他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第二天一早,他送她出了庙门,一夜的时间,他竟看不出她有半分悲戚,恍若隔世一般。
她是真的放下了吧,他这样想,最后看了一眼朝霞回了寺院。
一连两日,他夜不能宿,百日里更是时常呆愣,魂不守舍,连住持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叫去大殿。
殿中只有住持一人,早已熟悉的香火味在殿中弥漫,胡须眉毛皆白的住持跪在佛前,“来了?跪下吧。”
虽是不解,他也跪在了佛前。
“当年为师收留你的时候,便以看出你尘缘未了,便多次劝你回去,你却执意皈依佛门,为师只得为你削发剃度,如今你可后悔?”
“弟子不悔。”他回答的十分坚定,当年席家遭难,家中人皆死于匪徒手中,连他都不免于此,却不想恰好雨夜惊雷,打断了树挡在在那些匪徒面前,当时临近江边,那一片都塌陷了下去,那些匪徒连着他亲人的尸体一同沉入江中,再不见踪影,只留下他被住持救起带回寺中养伤。
后来他便留在这座寺,再不想俗家之事,常伴青灯古佛,却不想见到了她。
“你后悔了。”听到此话,他想反驳却不想住持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你自己想想,你当真不悔?”
那句不悔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他后悔了,他悔当初没有听住持的话下山,他悔他执意不听剃了度。
“师父,弟子后悔了。”住持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后悔说出后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似是解脱,似是明悟。
“既然如此,你便下山去吧,这里再无无尘。”
“弟子明白。”
离开了寺庙,他望着山下的路由衷的泛起笑,他还了俗,便能与她在一起了。
寻着记忆中的路走,走了半天终于到了记忆中的陌府门外,刚醒去敲门,却看见她的侍女菁儿匆匆走了出来。
他忙走上去询问,熟悉的佛号刚脱口而出又觉尴尬,他如今已然还俗,怎可再念佛号。
“你家陌小姐可在府中。”
菁儿见是那日招待她家小姐的小和尚便也停下步子。
“小师父有所不知,我家小姐离家已有一天,至今未归。”
他有些慌乱,连忙追问,“女施主可知她去了哪里?”
菁儿摇摇头,神色有些急切:“小姐只留下书信便离家,我也是偶然听见老爷说,小姐在书信中提到,她毕生愿望便是见一个人一面,如今见到了,她便去还愿,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他听着这些只觉得手脚发冷,她说,她要削发为尼,她说她毕生愿望便是见他一面,如今见到了,自然应该去向菩萨还愿。
“小师父,你可知道这里有哪些尼姑庵吗?我们老爷是各个寺庙都去找了,都没找到,这不现在还在外面找呢……”
话未说完,她便看见那个小和尚跑着离开,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在意。
大雨中,他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湿自己,他想这是他的报应。
他为她还了俗,却不想她已经为他剃了度。
最为绝望的是,他寻不到她,他连自己已经还俗的消息都无法告诉她。
这便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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