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七十五）

苏弃一路撞倒了无数宫女太监，急匆匆的往御书房处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一脚跨进了御书房，这才在皇帝的书案前停下，撑着膝盖，俯着身子直喘气。

慕将军见她这模样，面上终是带些不悦。

倒是皇上示意赵公公给她递杯茶，又轻声道：“坐下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问问苏长青一事”

苏弃脑子一转，当即明了朝颜方才是特意支开她的。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琐碎之事。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将怀中的书信和名单递给赵公公，对着皇上，慕将军和离人先生一拱手：“实不相瞒，此事乃苏怀遣了死士同我一块去调查的”

书案前的三人倒是略感惊讶。他们以为，苏怀如此护着苏长青，想必不会介入调查，却不料……

离人先生在一旁点点头道：“这孩子，真真深明大义”

苏弃也使劲点点头，似乎极其认同。她又低头想了想，想到自己将调查而来的书信给予苏怀看时，那人满脸的绝望。又想到自己偷偷拿了慕歌的日记本给他时，那人眼中泛起的波澜。

苏弃有时在想，苏怀当真可怜，他怎么不活得自私点？

就当是为自己活一次，他这般保天保地保世人，怎么偏偏都保不住自己？

苏弃下意识一阵心酸，莫名的心疼起苏怀来。

“这苏长青！”穆轩皇帝将书信看完后，便一掌拍在书案上，气得又是猛地一阵咳嗽，只好瘫坐回椅子上。

苏弃也不含糊，只继续道：“洪州城这些鬼将士，皆是修了那纸残章的魔道。苏长青抓了洪州城的壮年男子做试验，一个个强迫其修魔，其中，本身有些武功的便能练就，成了所谓的鬼将士，也就是活死人。那些没有武功底子的，修炼不成，他便动手杀了！据查明，此事在洪州城已有年头。”

慕将军在一旁听着苏弃说，当即也是怒发冲冠，忙沉声道：“我要杀了他！”

“又冲动！”离人先生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急不慢的对着皇帝说：“想来那残章并成不了气候，且不论那残章留下的功力如何，便是苏怀这般武功了得的都这些年来无所突破，又何况那些鬼将士？”

众人听闻这才松了口气，穆轩皇帝还是略有些担心：“依先生看，这场战，有几分胜的可能？”

“五分！”巫觋却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御书房。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般。

离人先生见他来了，面上竟带些喜悦：“小元，此话怎讲？”

巫觋也只是点头向着他行了礼，继续谈起：“洪州城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且内围着几座大山，易躲藏。苏长青就是凭借这样的地势，在那里练就鬼将士。我们随苏怀的死士前去，也差点在那处出不来，师……”

他那眼眸却是一闪，才继续道：“你的阵法在那处也行不通”

“这苏长青，果真老谋深算”穆轩皇帝颇有些头疼，还是勉强站了起来，朝着巫觋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还望巫觋相救”

“这会儿知道关心起黎民的安危了？”巫觋总是一针见血，这一番话更是说得穆轩皇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喂！老头，不准你这样说我们的君主！”苏弃正想上前理论，倒是离人先生率先挡在了面前，她这才作罢。

巫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开口了：“穆轩，我不是为了你的百姓，更不是为了你”

巫觋回头看了离人先生一眼，继续说：“既然我们进不去，何不让他们自己出来？”

“让他们出来？”离人先生略有些诧异，思考了一会儿后便明白了：“你会驱使鬼将士？”

毕竟巫觋也修过魔，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所钻研。

巫觋轻轻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地图拿了出来：“我们打听到，苏长青于子时便会闭关，我们只需在那时间段将鬼将士引出洪州城，既是调走了他一些人，总要还他一些人！”

“还他一些人？”慕将军仍是没能明白。

不料巫觋和离人先生异口同声：“易容术！”

“苏怀手下的死士个个武艺高超，是把好手”离人先生此言一出，在场人都点了点头。

苏弃看了他们一眼，暗地里握了拳头，主动请缨：“可否让我也混入其中？我想……亲手解决他”

“你这身形不行，容易招人怀疑。”离人先生示意她冷静。“不过，倒是有一事需要你”

苏弃忙凑过去：“请先生吩咐”

“听闻你善于制毒，可有废人武功的毒药？”离人先生顿了顿，又继续说：“毕竟苏长青武功高强，只怕……”

“有”苏弃倒是回答得十分痛快。“我立马回去准备”

巫觋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罗盘一翻，道：“那便如此，三日后，前往洪州城！”

林中

“阿宿达”慕歌才走近，岂料阿宿达一转身就揍了他一拳，直接将他甩到树干上，又是猛地一顿暴打。

“你还手啊！你怎么不还手？还手啊！”阿宿达似是发狂了。他抡起拳头正想继续动手，却又停下了。

他喘着粗气的看着慕歌，犹如斗败的公鸡般，重重的瘫软在地上，眼眸里一片灰暗之色，再也无法大放光芒。

慕歌望向他时，才发现这人就像死过一回般，再也不像初次见面那会，那样的风华正茂，颇有指点江山的英雄气概。

他垂头，也顾不上擦干嘴角的污血，只倚靠在树干上，满眼的绝望溢满了迸发出来。

“阿宿达，你以为我好受吗？”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微垂的眼眸下洒了一片阴影，却不难发现他在低声哽咽着。

他猛地抬头，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堆积了太多的无助。

“你什么都不知道！”阿宿达冲着他吼，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算什么男人！”

“我都知道”他平静的口吻略带颤抖。

阿宿达却微怔住。他望着慕歌，突然发现眼前这男子似乎更消瘦了。

慕歌又继续说：“即便瞒着我，我自己也会去查清楚”

“什么时候知道的？”阿宿达倒是冷静下来了，陪着他倚在树干上，言语间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妥协，竟能平静的和他一同倚着。

“他从关山回来，教我练基础功法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有所怀疑，后来在秘洞里找到残章，就更加确定了，他垂下眼眸：“先生不肯告诉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

苏怀到底是入了魔道，且这么多年了，早已是回天乏术。

慕歌那拳头已暗暗握住，却逃不过阿宿达的眼睛。

阿宿达心想着，该有多么的坚强，才能从一开始就一个人扛到现在？

正当阿宿达自己胡思乱想着，慕歌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着。

他说：“阿宿达，我能做的，只有无条件支持他。我会是他的先锋官，亦会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阿宿达当即“霍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吗？”

慕歌却是轻轻闭了闭眼，他极力隐忍着满心的痛苦，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苏怀自小便骄傲，又怎能允许自己苟且偷生？若是要走到那一步，我宁愿他……我宁愿他清清白白的走……”

阿宿达在这一瞬间也看懂了。与其逼着苏怀，与其让他这样痛苦，为什么不放他归去。

起码，他留下了一世英名，也不至于浑浑噩噩的活着，成了那么不堪的人。

“苏怀说过，他属于战场。既是如此，就随他去吧”慕歌终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与他擦肩而过。

在走出几步时，阿宿达突然在他身后问：“慕兄弟，他若……他若去了，你当如何？”

慕歌却是侧首一笑，说了一句让阿宿达以至于后来都难以忘记的话。

“如今有人替我了，天地间再也牵挂，何不如一同归去？”

他当真应了那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阿宿达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闭上双眼时，落下了两行清泪。

待到巳时，苏怀才悠悠的醒过来。他平时甚是自律，往往卯时就起床练武，从来都不赖床。

想必是昨晚折腾累了，这会儿反倒睡过头，竟有些不习惯。

他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位置，又看了看身上，竟是穿戴整齐着，心里头竟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彼此坦诚相待了。也不知慕歌这会儿离去是几个意思。

苏怀猛地一头扎被子里，满脑子想着昨晚那场荒唐梦，越发的羞红了脸。

“苏怀啊苏怀！让你上战场杀敌，你倒是英勇无敌。怎么这男欢女爱的，你就措手无策了”想到昨晚那一口一个慕哥哥的叫，这会儿想起竟是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也不怪乎昨晚一时情迷意乱。在苏弃将那厚厚一沓日记交于他时，他早已在心中乱了分寸。

那一沓沓日记里仿佛还映出他挑灯记录着的身影，他一笔一划的从他们幼时写到现在。写着喜怒哀乐，写着悲欢离合。写着那满心的痛苦，也写满了满心的不安。

苏怀越看便越是心疼。却原来这场爱恋中，竟是那人先动了情。

那人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段羞于启口的情意。一边害怕着被知晓，害怕着一旦东窗事发，会失去此生挚爱。一边又痛苦着自己一腔爱意无人可诉，每每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只好将此情寄于纸上，竟这样自己藏着掖着那么多年，将痛苦全部埋在心里，只留下一句“只要他安康无恙，就好了”，自此成了触及便疼痛的伤疤。

“倘若怀还有轮回，定不负你一片深情”这是他唯一能许下的诺言。此生已经无望了，那么，唯有寄来生。

“醒了？”房门被轻轻的推开，慕歌端着脸盆站在门外，一抬眸就见着他趴在床上，当即惊得将脸盆一摔，快步的走到床边，无比熟练的将他往怀里揽着。

“疼吗？哪里疼？我……我去叫太医”横抱着他正欲下床，怀中的苏怀却是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抬头便吻上他那发白的嘴唇。

两人又是一阵缠绵，这才手足无措的分开。

慕歌仍是担心着他的身体，三两下功夫又想将人往被窝里放。怎料才掀开被子，便见着床单上一片殷红。

他当即羞红了脸，更是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倒是苏怀又往他身上扑，抱着他的腰也不肯松手，更是将头埋在他腹上，小声说着：“慕哥哥，我饿”

“饿了？”又赶忙将他安顿好，转过身就开始打水为他擦脸漱口，并舀了碗梅花粥来，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

看着他安安静静喝着粥，慕歌却是一握拳，无比认真的对着他说：“我会负责的”

他说的，自是昨晚的事。

苏怀闻言倒是一笑，也不回答，只低头喝着粥。

“阿怀”他终是开口唤着这个名字，如他日记里所写，想喊这个名字，一个只属于他的名字。

慕歌似乎下定了决心，故而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半跪着在她面前说的，就像立誓般：“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就在你身后”

苏怀的手不由一颤，良久，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眸里盛满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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