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过,梨花便开了。皇后依旧着那一身白衣,他负手而立,就站在树下,仰头望着这满树繁花,轻轻的伸过手接住随风飘落的花瓣,凑到了鼻间嗅了嗅。
莫娘在他身后轻叹:“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皇后也仅是垂了眼眸,手中的梨花顺其手臂轻轻落在了地上。他笑了笑,道:“却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既是如此,贵家为何迟迟不动手?”她深知那包毒药依旧藏在他袖中,莫娘眉头一皱,才斗胆问:“贵家莫不是忘了这国恨家仇不共戴天么?”
皇后却沉默了,他的双手握拳,隐藏在袖子中,脸色倏忽就白了。
莫娘于心不忍,只好一声叹息,望着东方说:“我何尝不能理解贵家的心情?”
皇后轻抬眼皮,依旧不开口,只静静的听她讲。
“如若怀郎是男儿,她会不会娶我啊?”莫娘望着那方,眼眶不觉微红。她转头看着皇后:“如若贵家身为女子,会不会更义无反顾些?”
皇后面如土色,那唇却咬出血来。他看了莫娘一眼,终于开口:“姑娘也是这苦命人”
一个是爱而不得,一个却是不为世人所容忍。大抵真的是同病相怜,对着她,皇后却觉放下警惕些。
“贵家,起码皇上心里有你。而怀郎……”苏怀心里却只有慕歌。那个如白月光无暇的少年。
莫娘似乎也看透了,她笑着抹了眼泪:“毕竟此生挚爱,贵家不忍下手,莫娘能理解”
“姑娘……是我对不起你们”言下之意,皇后是铁了心不顺着离人先生的计划走了。
“所以,贵家也不打算告诉皇上真相是吗?”此言一出,她便见着皇后微微一颤,猛的退后了几步。
“离人先生都告诉你了?不……他说过的,不再提此事的。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此时的皇后就像发了疯般,他死死扣住莫娘的双肩。一双眼眸布满血丝,埋藏了许多悲愤与痛苦。“不能让穆轩知道这些事。他那么敬仰阿尔王,敬仰他那天神般的父王。如若让他知道他的父王做的所有事,他定然承受不住。姑娘,我求你,不要告诉他,我求你……”
“贵家!”莫娘看着他缓缓跪下,心中不由一恸,忙跟着跪下。“贵家何不想想苍生,还有离人先生和慕家!离人先生痛失师父,与师弟反目成仇。慕家失了女儿,儿子又落了一身病痛。最无辜是怀郎,她赤胆忠心,一片忠诚。何至于承受这些苦难?”
皇后双眸终如空洞了般,他伏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是泪悄无声息的落。
“母后去世那天对着我说,千万千万不能伤了穆轩。”而这么多年了,他做到了。
这么多年过来,他闭口不提此事。心里虽恨,却仍顾及那人,怕那人会遍体鳞伤,生不如死。“穆轩生性高傲,怎能忍受他的父王如此不堪”
“那么贵家,究竟意欲何为?”莫娘算是妥协了般,仰头望着东方。
“请姑娘回去禀报先生,自此放下深仇大恨,就当是为了苍生,百姓需要一位好皇帝,也无力再承受一次战争。至于我。呵,我疏华上愧对皇亲国戚,下愧对忠臣义士,他日若下了地狱,也无颜见他们。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唯放不下朝颜……和他。苟延残喘活到至今,就当我自私吧。”
所有的言语都渐渐的苍白无力了。莫娘转过身就走,失魂落魄的背影成了皇后闭眼时最后的画面。
他呼吸均匀,就像睡着了般。可耳边还是听到有人在说话。说什么呢?听不清了。
他太疲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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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苏怀,臭苏怀,混蛋苏怀,混账苏怀。”眼看着御花园里的桃树被苏弃尽数削成秃枝,一旁的赵公公只能哭天抢地的,悄悄用拂尘抹着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诶呀祖宗啊!祖宗诶!那是朝颜公主最喜欢的桃树啊,这砍了可怎么好啊?祖宗!祖宗您可手下留情吧”赵公公一边抹着眼泪,又全然不敢上前去,怕刀剑无眼误伤,到时不保的,可就不止是桃树了。
“闭嘴啊你个!你个!渣渣……”自从皇上教训她不能动不动叫赵公公阉狗后,苏弃也只好乖乖听命。这会儿情急之下还能谨记圣言也实属不易。
无奈之下,苏弃只好一收剑,转过身提着赵公公的领子,顺势往台阶上一坐,倒是一副大爷模样。
赵公公几乎都快抖得掉地上去了。他偷偷看了苏弃一眼,下意识想挪个地,就听见她絮絮叨叨念着什么。
“你说!怎么会有人那么不识好歹啊?亏我还觉得他挺好的,我呸啊!瞎了眼。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亏我给他捕鱼吃!好吧,虽然鱼是他抓的也是他烤的。可要不是我带他去,能捕到鱼吗?”苏弃这会还在气头上,气不过就开始扯赵公公的拂尘。
“祖宗,您说的是苏少将军么?”赵公公暗地里把拂尘抽了回来,悄声问道。
“不是他这个忘恩负义的还有谁?哼!姓苏的都没个好东西!”
“可是……您也姓苏啊……”
周遭突然就安静了,苏弃阴森森的看了赵公公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不多时,宫殿外忽而响起赵公公鬼哭狼嚎的叫声,那一声盖过一声,吓得宫女太监无人敢前往。
正胡闹着,皇上却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面前。
眼前这人面无表情,两手垂放在两侧,形容有些落魄。
赵公公见状,也顾不上苏弃了,赶忙上前欲伺候,却被皇上拦住了,只淡淡的说道:“苏弃,进来”
御书房里,皇上长身而立。苏弃却感觉到那一身戾气四溢,几乎掩不住了。
果不其然,那人转过身来,眼眸里如充血般发红着。
他在隐忍着什么,可这紧握的拳头却无法掩饰。皇上转身一拳砸在书案上。书案轰然一声便粉身碎骨,那奏折散落了一地,沾了灰尘。
苏弃也仅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俯身一本一本捡了起来,耳边却听到那人问:“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这句话分明是在质问。苏弃心中不由一颤,依旧低头捡着奏折。
“我在问你话!”皇上很少动怒,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可今日,眼前的帝皇仿佛被激怒了般,竟不管不顾的冲她吼。
“你跟踪我?”苏弃不答反问,她将奏折放好,才抬头与他对视。
“原来这才是真相”皇上突然瘫在地上,他顺势躺下,胸膛起伏着,又大笑道:“原来……真的是这样”
“皇上!”苏弃从未见过这样的帝皇。她总觉得这个人的心太狠,却从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般悲痛不已的模样。
“父王于关山被万箭穿心。当时,我只想到成王败寇,以为……”却原来一直以来,是他的自以为是害惨了所有人。
“关山?难怪你那么想将那块地方一起征服”原来关山不止是苏怀的噩梦,也是这高高在上的帝皇最痛恨的地方。
“想来,是关山的瘴气可抑制魔气!”当时只当那人狠心毒恶,欲让父王死在异国他乡。却原来,种种都是因为修魔。“修魔一事,我本全然不知。如若不是疏华……如若不是我再去查了,苏弃,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都知道了”苏弃咬着下唇,当即红了眼眶,冲他吼道:“是!我是自私!我怕你动摇了决心,就不杀苏长青了!”
“不!至于苏长青,我依然不会放过他。我父咎由自取,我认了。可我母后,她何其无辜!”想到年少时种种屈辱,那恨意袭上心头,久久无法弥散。
“倒是可怜了疏华……我竟这样伤害他……”愧疚已经让他乱了神智,皇上躺在地上,面如死灰般,口中依旧念着:“我对不起慕家,对不起朝颜……”
“皇上,你早已无路可退”从二十多年前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早已是走投无路。犹如她苏弃,没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皇上却低声笑了,他笑得太渗人。苏弃有些错愕的看了他一眼,便见着他已然坐起身来。
“无路可退,确实,离人先生已将人安插到我身边了,我确实无路可退”皇上低头想着什么,竟苦笑着。
“皇上此话怎讲?莫非……你是说那贵妃?”思来想去也只有此人最可疑。苏弃眼眸微冷,转身就想出门去。
“你不能杀她。此人乃是苏怀念着的莫娘,也是你秒纱的故人。”他继续道。“又何况,她本无罪!”
“皇上!”一切串联起来,终于明了。“这莫娘会易容术……她是巫师的女儿”怪不得那张脸如此怪异,竟是一张面具。
苏弃恨得牙痒痒,只觉自己像被剥光衣物般难堪。偏偏莫娘这人又知道了她所有卑微的过去。
“若不想苏怀更恨你,便动不得她”
“皇上为何这般偏袒她?”终是收了那杀心,只因心里念着苏怀,竟是爱屋及乌,不忍伤了他护着的人。
苏弃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明明苏怀这个挨千刀的都这样对她,为何心里仍顾及他的感受。
“我只是不想自己,再让他这般厌恶下去”兜兜转转才知道,原来自己坚持着报仇全都是虚幻。他可笑的恨了所有人,到头来,却是所有人都在保护他,不忍让他失了对父王这般伟大的信仰。
他心里痛极,可一想到大仇未报,终究还是要重新振作。
那帝皇还是站起来了,他背对着苏弃,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说:“苏弃,计划提前。我要苏长青,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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