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歌醒来,外头的天已黑了。他摸了摸脖颈,脑子里仍是有些迷糊。
细细回想,他本是去了苏怀那处,却不料才进屋,竟就被人从背后偷袭了。
他越想越是混乱,待想清楚,却是为时已晚!
苏怀!他必是瞒着什么了!
慕歌忙下床去,却是双腿无力,险些就摔下。眼前却适时出现了一双手臂,轻而易举就托住他。
慕歌借着昏暗光线仔细辨认,脱口道:“师公?”
他有些心慌,忙坐回了床上,眼神闪烁亦不敢看离人先生。
待定了定心神,他赔笑问:“师公怎的会在此处?”
“你与苏怀去了苏府……”离人先生开门见山,也不见得拘谨,又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什么?”
苏怀手里有的是忠心耿耿的探子与死士,这些探子与死士将苏府团团包围,旁人轻易进不去。若不是林业恰好就在书房附近,否则也走不进去。
离人先生淡然看了他一眼:“苏怀为人谨慎,但他偏生没防着你”
“师公!”慕歌暗地里握了拳头。他眼眸似刀,看似漫不经心看了对方一眼,实则竟满满猜疑。“我不能再做对不起苏怀的事,还请师公莫再追问!”
“言下之意,你们已经找到了苏长青造反的证据!”离人先生瞥了他一眼,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慕歌却按兵不动。他闭口不言,选择了沉默。
不怪乎他与离人先生离了心。他其实心如明镜,所有人都希望苏长青不得好死!包括皇帝,包括离人先生,甚至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不能,他不能让苏怀失去父亲,也不忍与心尖尖上的人反目成仇。
他垂眸,口吻仍是平淡:“离人先生请回吧,晚辈身体不适,想歇下了”
离人先生自是听得出这句话中隐藏了疏离的意思来。他也不动声色,起身就想走。只是临迈腿,他又回头说了句:“只是,可怜了苏怀啊!”
“什么意思!”慕歌皱眉看他,顿觉心乱如麻。
如今他的软肋便是苏怀,但凡关于此人,他便要六神无主了。
而精通攻心术的离人先生就是料准了苏怀是他的软肋,此时要拿捏了,更是轻而易举。
离人先生笑出声来,不疾不徐开口问:“古往今来,谋反之罪当如何?”
“谋反大逆,凡谋反者,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慕歌的手不可察觉的在颤抖。他明知道,谋反大罪,怎么算来都是论罪当诛。
“苏怀对于狗皇帝来说,犹如眼中钉肉中刺。他苏怀本事太大,偏偏忠孝两全,又深得民心。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麻烦”离人先生摇摇头,笑出声来:“可惜了这样的人物啊,来日怕生生被他那所谓父亲给亲手害死!”
“虎毒不食子!且苏怀是他亲骨肉,又是一手养大……”说到最后,竟连他自己也心虚。
苏长青是什么人,世人没能完全看明白,可他们知道,苏长青也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好一个虎毒不食子啊!那苏弃呢?苏夫人呢?苏长青当年能为了一己之私下手解决他们,如今就能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苏怀!纵然,苏怀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难保他心中念生养之恩,轻易束手就擒!”
离人先生分析得句句在理,也确实,这是苏怀会干出来的事。他心地太好,又偏生重情重义,他日为了忠孝,指不定不待苏长青开口,他便自行了断了。
慕歌越想越心惊。他如何能让苏怀走进一条死路里?
“先生说那么多,就是为了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他心如明镜,又天资过人,早就在心里头权衡了利弊。只是这步棋不能轻而易举就下了,没来由让人吃了子,还无力抵抗。
至少……也得有点交换。
他轻咳了几声,就听见离人先生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先生心中明白”他支起身子,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先生若能允了,晚辈方可告知”
“你还想把苏长青一同保下”毫无疑问,离人先生一针见血的提出来了。他回头看,就见着慕歌点了点头。
离人先生叹气:“且不说死去的亡魂能否答应,便是你父亲,就第一个不允”
“所以,便有劳先生了”他这步棋妥妥当当的堵住了对方一口气,偏偏又留了退路,叫离人先生进退两难,却又能逃脱生天。
离人先生冷笑:“如何确定我非用着你不可?”
“既是如此,先生可以自己去查,又何必来与晚辈多费口舌?”慕歌下了床,恭恭敬敬的对着他弯腰作揖。“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了”
离人先生看着他,心中气的不行。暗想着,这会儿知道赔礼道歉了?好一个君子所为!
“你果然比令尊精明”想起慕枫,离人先生都觉得,自己果真是不该拿对付徒儿那套来对付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思来想去,只好点头算是应允。
“事成之后,就废去他们父女的武功。只要不是我动手,我自会想法子保住苏长青。不过……”离人先生看了慕歌一眼,“此后,有多远就走多远,别回来了!”
慕歌得到应允,便重重跪下下,“咚”的一声磕了头。
离人先生阖眸,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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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离人先生谈完后,慕歌便出了门寻苏怀去,不料才刚到院子,抬头就见着他眼眸空洞着,犹如行尸走肉的走了过来。
慕歌定睛一看,他额头出了血,脖颈上也血迹斑斑,一头乌丝已散乱,远远望去,竟如此骇人。
“苏怀!”他惊呼,上前一把拦住他。“你怎么……怎么成了这模样?”
苏怀却轻轻看了他一眼,那眼眸犹如一口枯井,没有半丝生机。他似乎是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整个人缺了生气,犹如傀儡般。
“苏怀,你看看我啊!到底怎么了?你这身伤,又是怎么回事?”慕歌抱着他的双肩,感觉到那瘦削的骨头咯得疼,一颗心竟像被肆意捅着似的,痛得人喘不过气。
苏怀却眨了眨眼,他看着眼前的人,唤道:“慕歌”
“我在……苏怀,我带你包扎,可好?”轻轻的将他横抱起,发现他竟如此轻。慕歌隐忍着,只笑着看了他一眼,全然不敢露出半分伤痛。
他不要苏怀担心,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模样。
“慕歌……我劝不回父亲。”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他所有力气。
“你这身伤,是他弄的?”其实不用多想,这确实像极了苏长青的手段!
慕歌隐忍着不发火,轻声哄他:“听话,我们先包扎”
“我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他眼眸半阖,呢喃着:“找不到了……”
“苏怀!”
苏怀历经了这次打击,竟就这样昏迷了过去。小五跟在他们熬药端水,每次进屋,就见着慕歌盯着苏怀出神。
小五心里明白,他们两个历经磨难,却因为种种缘由不能相爱,当真是苦不堪言的。
他自己迷迷糊糊的想,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五低头看了一眼药,轻轻吹了吹,嘴里念叨着:“小五什么都不要,老天爷,你能不能开开眼,让少爷和苏少爷平安无事,相守一生?”
“你自己在那里嘀咕什么?药好了吗?”慕歌看了小五一眼,发现他嘴中念念有词,倒也来不及多想,只说:“端来吧”
“少爷!苏少爷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小五递了药,又继续说:“你不知道,他每次要入宫,都得嘱咐我给你喂点蒙汗药,不巧今个儿你自己上门找苏少爷。苏少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忒会为别人着想,他知道,你没忍心让他入宫受苦”
慕歌听闻,那手微微一颤。他苦笑:“难怪我这几天总觉得格外嗜睡”
小五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只好转移话题:“如今苏少爷昏迷不醒,这药可怎么喂好?”
“这?”慕歌试了试,企图往他嘴里喂进去,奈何试了几次,苏怀就是死咬牙关不肯松口,药汁全洒在了衣襟上,却半口也没能入嘴里。
慕歌犯了难,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虽后来落了难,也没怎么有照顾别人的经验。
他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小五:“你有什么好法子?”
小五想了想,灵机一动:“少爷,你可以捏他鼻子灌下去。小孩儿死咬牙关不喝药时,都这样灌的”
慕歌有点为难。他看了苏怀一眼,摇头道:“不好!呛着了岂不是更麻烦”他又问:“还有什么法子?”
“法子啊……”小五苦思冥想,脑子里搜罗了一下,突然一拍脑袋:“对了!可以嘴对嘴喂!”
慕歌差点就被呛着了,他难以置信的看了小五一眼,质问道:“小五!你都哪想来的馊主意!”
嘴对嘴?是……要亲吻吗?他不由想起在醉梦楼那会,苏怀啃了他嘴唇一口。一直到如今,他还能记起那阵阵酥麻。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小五倒是委屈巴巴的。
“话本上都这样写的啊”小五摸了摸脑袋。其实他自己也不懂,看什么就记什么。
“话本?慕小五!你!你看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的话本?”显然慕歌气的不轻,他自己都心乱如麻,如今更是不知所措。
“姝白给的啊!她说我木头木脑的,多看看能聪明点”说到最后,小五压根没敢出声了。
慕歌一拍额头,顿觉头疼得很,只好摆摆手让他退下。
小五依旧愣愣的,只好掉头走,又忍不住回头说:“话本里说,撬开了牙关才喂的进去”
“慕小五!”
小五被他一吼,立马就跑开了。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
慕歌盯着碗里的药发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碗。
“先让他喝下去吧?”虽然君子发乎情而止于礼。但,事出有因,算情有可原吧?
慕歌端起碗喝了一口含嘴里,手脚却僵硬得去扶起苏怀躺在自己怀中。他握着苏怀的下巴,一点一点凑到他嘴唇。只觉心房出嘭嘭直跳,只好闭了眼,贴上他的唇,鬼使神差撬开他的牙齿,顺顺当当的把药喂进去。
慕歌紧张得脸都红了,但见着这药总算入口,也顾不上其他。
他又喝了口,按着方才的法子喂。一不小心睁开眼,苏怀的眼,鼻清晰的就在眼前。他一下子情迷意乱,竟轻轻舔了一下。
苏怀就在这时睁眼了,猛然间的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慕歌突然忘记了要松开他。
“我……”慌忙间分开,慕歌别开眼眸不敢看他微微发红的唇。
倒是苏怀开口了,他显然还有些回不过神,只问道:“你方才作甚?”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给你喂药!”生怕他误会更深,慕歌又比了俩手指头,无力辨道:“就两口而已”
苏怀于是皱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等稍微的回过神来,当即也烧的脸红。
之前两人虽然也亲过,算来也只能是啃。再看现在的喂药,嘴对嘴的,说来也不成体统。
两人心照不宣,还是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慕歌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把药端到他面前,开口就问:“要我喂吗?”
待意识到这样说不合理,立即改口道:“我是说用手喂”
苏怀:“……”
慕歌:“……”
“我自己来吧”自己老老实实的端了药一饮而尽。苏怀嫌苦的皱了皱眉,慕歌却从怀里拿出一包麦芽糖来。
“含着,从小你就这样,吃点苦药都得吃糖”挑了最大的麦芽糖往他嘴里塞。慕歌边把糖包起,边继续念叨:“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改不了这毛病?不过也好,省得嘴巴里苦,你又得嚷嚷了”
“你都还记得?”含着糖的苏小霸王说话还有些含糊,他看了慕歌一眼,眼中略带笑意:“还记得那会儿我贪嘴,非得吃臭豆腐,白天吃到晚上,吃得一嘴儿泡。”
“吃了一嘴儿泡也没消停,硬还吃了只烤鹌鹑,彻底的上火了。大夫给你看病下了药,你也不喝。眼看着烧的更严重,小四来求我,我就带了包麦芽糖连哄带骗的给你灌了下去”慕歌摇摇头,笑着打趣道:“真把你行的”
“你还敢说,说好给两支,最后只给一支”翻起了旧账,苏怀倒是精神多了。
“你也不看看你当时那口牙,还要不要了?”
两人说着说着,俱是相视一笑。年少轻狂啊,他们原来还都记得这些事。
“苏怀……要是我们都不长大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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