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四十二）

第十三天了，关山这边的冬天来得也快些，眼见着没几日就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每踩上一脚，便觉这脚麻木了般，索性那些士兵也就懒得出来。

苏怀却格外爱这雪景。他想着，睹物思人，穆华那边应该也下起了鹅毛大雪了吧？当然，那肯定不会像关山那么冷。

他走了几步，抬头看枝桠上的梅花。常说梅花傲骨，他从前一直觉得，梅花该生在穆华，却想不到关山的梅花也开得如此孤傲，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株立在那处，在一片白雪中孤芳自赏，自顾自美丽，也不顾及他人。

突然间，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错觉来。关山孤梅，又何不似他苏怀？

“外头冷”慕歌抱着貂裘走了过来，顺手替他掸掉双肩的白雪，又很顺其自然的替他披上了貂裘，柔声劝了句：“进去吧”

“谢了”感觉周身暖了些，才将视线从梅花上移开。苏怀低着头，复而又抬头看那梅花，眉目里有化不开的惆怅，于是伸过手摘了一朵。

“这是做什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梅花，一晃神，便不由想起多年前。

那确实是多年前了。那年冬雪不尽，断了他们三人出去玩的兴致。偏偏苏怀坐不住，逮着机会就溜进慕府去。恰好，那年翻墙而过，稍不注意，竟压倒了腊梅。只是谁曾想，那样的寒冬腊月，遭他这般摧残，竟还是让腊梅活了下来，静静的活在属于它的岁月中。此后，苏怀便爱极了梅花，干脆为自己起字为凌梅。

“如果我死了，记得把我葬在梅林。你如果不知道，就去梅花村，那里的村民会带你去……”他絮絮叨叨念着，眼眸里一片清寒，却独映掌中梅花。“那里，我已经预留了个地方……”

“又说胡话！”慕歌气极，偏偏又不忍说什么，只是紧绷着一张脸，伸手为他整理好貂裘。“好人不长命，祸患遗千年，这可是你说的”

苏怀却是低头笑了，想起小时候，两人争着当这祸患，现在想起，竟连嘴角都不免染上笑意，忙问道：“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你这祸患，怕是没个千年，都是天理难容！”他想了想，心里头反复觉得苏怀是个天杀的祸患，不然这些年，兜兜转转的，为何又绕了回去，戏弄了他这个痴人？

慕歌终是回头看他，十分正经的作揖道：“愿凌梅兄，遗臭万年”

苏怀猝不及防间，低头却是笑出了声来，忙回了更大的礼：“承你吉言了！子苏兄！”

两人俱是一拱手，便并肩走了回去。苏怀偷偷看了一眼他头顶，发现那已经盖满了白雪，像白头翁一样。

他戏道：“瞧你，本岁年少却似花甲”

慕歌却是一怔，看了他同样一头的白雪，心中不由一恸：“却宁愿是猝不及防到白头”

“嗯？你说了什么？”还来不及察觉什么，慕歌却是低下头了。他顺着前方走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白雪中的一抹红，那株腊梅，它依旧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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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出去，亭榭窗栏在眼前，实是华丽非凡。

此处是天子脚下，也是最压抑的地方。然而苏将军依旧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时不时看了一眼窗外那一片天，一副宁静安逸的模样。

门外，有个小太监提了食盒来敲门。

“苏将军，可用膳了”小太监佝偻着背，屈指敲了敲门，这才推门而进。

“见过苏将军”小太监跪着行了礼，待苏将军示意了，这才起身，将食盒里的一盘盘菜式拿了出来。

他一边拿着，又干脆利落的布好了菜，退后了两步，弯着腰说道：“糯米团烫口亦黏喉，还望将军小心点吃食。”

“嗯！”苏将军随即示意他退下，这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桌上那盘粉白的糯米团。抬头看着小太监道一声“喏”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糯米团！苏将军夹了一个咬了一口，只觉口感腻了些，随即又咬了一口，忽而眯眼，看清了糯米团中夹杂的小纸条。

“原来是暗藏玄机”苏将军抹了抹嘴，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取出那小纸条来。

纸条上的字体却是簪花小楷，字迹略有些模糊，但隐约可见其中内容。

只见内容上仅写了个人名：“徐羡之”他低头想了想这三字，突然将纸条扔进桌上的焚香炉。

苏将军继续吃着糯米团子，依旧漫不经心。

“嗯！着实有趣了！这步棋子，我是该好好下”一边畅快着，又大口吃了两个糯米团。他难得的高兴起来，不禁有些得意。

“指日可待了！”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天际，面带着笑意：“快了”

三天后，仪霖殿发生了一件大事，朝颜公主于殿中遇刺！

“还得劳烦苏将军，本宫在这里谢过苏将军了”珠帘后，是被刺伤了手臂的朝颜。

听闻那天，刺客莫名闯了进来，欲谋害公主，不料那时她醒来，举臂挡了一下，并大声呼救，方才逃过一劫。

此后，仪霖殿便需加强防卫了。于是公主不依不饶，非到了御书房那去，只说请求苏长青苏将军于殿前守卫，保仪霖殿安全。帝无奈，只得御书房中点头同意了。

“公主言重了，臣担当不起”苏将军仍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却是让朝颜更着急。

“公主伤着了右臂，可怎么是好？不知还能否拿得起笔来？”他顺势看了一眼书案，又仿佛回过神来，说道：“公主还需小心才是”

朝颜却恍然大悟了般，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可惜了前阵子本宫正练着簪花小楷呢，现今都练不成了。惭愧的是，这写来写去，也只三个字写得好而已”

“哦？这三个字，怕是臣认得的”苏将军顿了顿，朝着朝颜拱手行礼。“有劳公主挂心了”

“苏伯父，您越是这般，朝颜越是无地自容。父皇他……”说着，朝颜垂下了眼睑，不停摇头叹息：“朝颜保不住慕哥哥，现如今，如果连苏家我也保不住。朝颜，朝颜何以面对你等二位忠臣？”

说着，她撩开了珠帘，只见她已披上了外衣，对着苏将军微微行礼。

“公主快起，使不得！”还来不及，朝颜已行了礼。苏将军只好止步，亦回了礼。

“虽不知苏慕两家有何恩怨，可是苏伯父，怀哥哥如今生死未卜，朝堂上也避而不谈。慕家如今已是无望，穆华天下只能依仗您苏家。苏伯父，父皇尽管有太多不对，还望您……”

“公主，莫说了！”看了一眼门外屏退了的宫女们，苏将军点了点头：“公主，下次可莫要伤自己！”

“苏伯父！”朝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终是一闭眼，重重点了头。“御花园水井，可出入！”

终是转过身回了珠帘内，一字一句说道：“言尽于此，将军，保重！”

历史：徐羡之（364-426年），字宗文，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县）人，南朝宋开国功臣。

元嘉三年（426年），宋文帝稳固了权力，以废弑君主等罪名下诏将徐羡之、傅亮、谢晦等治罪，徐羡之遂自杀。时年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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