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自此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
那人依旧着一身白衣,依旧倚着凭栏。仿佛不觉冷,就那样眺望远方,一如许多年前,一直眺望着那个地方。
那里,是何处?宫女们说不清,她们只知道皇后偏静,不轻易开口,也从不让人伺候。但皇后每天都会望着同一个方向,时间长了,宫女们也就习以为常。
偏生居龙殿前的殿宇楼阁参差错落,独独空了一块地方出来,恰好可看外头。也难怪皇后一待便是半日,日日如此,从不落下。
只是,今天这雪确实大了些。连绵数日,不肯停歇。
大宫女看了一眼这鹅毛大雪,忙上前福了福身,恭敬道:“娘娘,这会儿天冷,何不移驾殿中,免伤了凤体?”
皇后却是浑然不觉般,只是一双眼眸眨了眨,贪婪的看着那处,有着无限的迷恋。
大宫女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宫女拦住了。两人对着身后的人立即行了大礼,这才转过身退下。
那雪,依旧纷飞。
“想回去?”男人独特的嗓音好听得紧,皇后还没来得及抬头,那人已经环着他的腰抱住,将身上的貂裘一并盖上。
皇后依旧不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
“疏华……”他轻轻的在他耳边唤着,带着无尽的留恋,又吻了吻他的耳垂。
皇后被触及却是一皱眉,当即起身伸过把他推开。两人在一瞬间拉开了距离,皇上惊觉怀中空荡荡的,像他们那两颗无法靠近的心。
皇上低着头,有些无所适从,无奈之余又牵扯起了嘴角。
“怎么了?”他仍不生气,仿佛习惯了这般对待,只是这次,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你现在,是连颜儿也算计上了吗?”皇后的声音依旧低沉,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是无比的冷漠,每说上一句话都仿佛带着绝情。
皇上看着他,仍是笑意盈盈。他点点头,说道:“你都知道了?”
“呵!英明神武的穆轩皇帝,何至于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他怒极,握着的双手突兀出青筋,像他隐忍而爆发的怒火。他继续说:“你知道颜儿会帮苏长青!你也知道!她会说出密道的位置来!”
“是!这都是我安排的”皇上不否认,他点点头,仍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反问他:“你难道不想报仇?”
报仇!这样的字眼快速的在他脑海中闪过。突然间,眼前就出现了血淋淋的场面。
皇后抓着前襟,缓缓地坐下。
“他苏长青在下密奏残害我母妃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有怎样的下场!”皇上抬眸看着那个方向,眼眸里却不是皇后眼中的迷恋。他的眼眸里,有厌恶,还有痛恨。
“所以,你什么时候会对付我?我又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皇后看着他的侧脸,抬手指着那个方向。“阿尔皇子,你难道忘了吗?我的母后对你如何?”
“她也是我的母后,她待我好得很,明知道我只是过继来的孩子,她还是对我好。可是对我好又如何?这天下本来就是我的,你父皇企图霸占了我母妃,把我抢过来做继子,当皇子,就以为能弥补我阿尔世家?”皇上说完后,仿佛用尽了力气般。他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个方向,不停的摇头。
“苏皇后是好人!可是,我容不下她的弟弟。就是苏长青,就是苏长青害死了我母妃,以莫须有的造反罪名将我母妃千刀万剐!可是凭什么!疏华,你告诉我!凭什么?天下本就是我阿尔世家的,你父王他凭什么!”
他心里有苦。在年少时受尽委屈,尝尽了悲欢离合。可他本来该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父慈母爱,一家人幸福安康。可一场掠夺来得出其不意。
他继续说:“我父遭万箭穿心,我娘被千刀万剐。我阿尔世家惨遭屠杀。独留我苟且偷生,扣上继皇子的名号。疏华,你说你恨我?可我该恨谁?”
“所以你以牙还牙,残害我宗族,连我尚在襁褓中的堂弟也不放过,却留下我,欺我,辱我!就是为了报仇对吗?”皇后转过身来,在他面前蹲下。眼眸里闪着泪珠,一颤抖,便掉落。“这些年,够了吗?”
皇上却是伸过手擦着他的泪,与他对视着:“苏皇后病亡后,属你对我最好。疏华,我是爱你的,又怎么忍心欺你辱你?我只是迫不及待想还你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你放心,等杀了苏长青,等我屠了慕家一门,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他起身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那雪铺满他的貂裘,扬了一地。
皇后跪着在他身后凄声问:“那颜儿呢?她当了我们多年的女儿,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皇上却是一顿,仰起头闭了眼。一挥袖子快速走开,也不去回答他的问题。
皇后跪在那处,刹那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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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穆华。
他们说,最是无情帝皇家,多年的恩宠终于是消耗殆尽,换来一场无休止的禁锢,最后老死宫中。
皇上却还有心思喝着酒。他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仰头喝酒,立在雪地看着天,然后扑通一声坐下。
或许没人知道他有多苦。
世人皆说他是少年天子,天权神授的帝皇。
他是天之骄子,集权利于一身。可有谁知道?他曾经落魄得连狗都不如,每日浑浑噩噩的过,还要提防着哪天死于非命。
他笑了笑,又仰头喝了一口烈酒。
“父皇?”面前有一倩影扑了过来,皇上还来不及看,那人已经到了身边来。
“父皇!你怎的在雪中,快起来啊!”朝颜企图拉着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只好跪在他旁边,面容中尽是担忧。
“颜儿啊?”他回头看了一眼他这唯一的女儿,笑道:“转眼间,你都那么大了”
“父皇?”朝颜颇有些受宠若惊。印象中,她的父皇从不对她笑,也不叫她颜儿。他们甚至都没有交集,仿佛不是父女,更像是疏远了的君臣。
“颜儿,你可恨父皇?”他半眯着眼,看着前方轻轻问道。
“颜儿不敢”说着,朝颜忙诚惶诚恐的叩头。
“我把你母后打入了冷宫,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他看着朝颜,就见着她犹豫了一会,而后重重点头。
皇上笑了,拿着酒又喝了一口。
他说:“你们都该恨我!我对不起你母后,也对不起你”
“父皇,你喝多了”朝颜抬起头来,一双眼哭得都肿红了,仍是一步一步蹭到他面前。“父皇,颜儿带你回宫休息”
“不!颜儿,你听父皇说完。”皇上为她擦干了眼泪,带着万般疼惜。“自你出生,父王就没抱过你,没疼过你。你才五岁,我就把你迁出去,让你独居。你七岁那年,被慕歌他们误伤,哭着闹着要我抱抱你,我也熟视无睹。你十岁那年偷偷出宫,父王因此动手打你。我于你而言,不是个好父亲,于你母后而言,也不是个好丈夫”
一瞬间,竟觉百感交集。多年的感情让一个皇上逐渐不那么高高在上。
他叹息着,又看了一眼朝颜。
“颜儿,父皇对不起你”
他望着那尽头,只觉心口疼得厉害。那一瞬,他无所适从。
次日,穆华上下再次轰动一时。皇帝下诏,将朝颜公主禁足“仪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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