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四十）

帐外冰天雪地，帐内却是透过一阵阵暖意。阿宿达扶着额在虎皮座上小歇，待有近卫上前通报了，才一扬嘴角，眼眸却是没抬起，只问了句：“苏少将军莫不是怕阿宿达吃了你？”

阿宿达的武功属上乘，且内力雄厚，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此时的他虽双眸紧闭却心明如镜，眼前有什么人有什么物，他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明人不说暗话”苏怀依旧从容不迫，他虽是一介女流，这些年来女扮男装,自然也是颇有男子气概。只见他上前一步，将慕歌手握紧，依旧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座上的阿宿达，微抬起下巴问道：“今日叫了怀过来，是为何事？”

“苏怀啊！”阿宿达微抬眸，冲着他摇了摇头。只是下一瞬，他眼眸忽变，如雄鹰般，准确无误的朝着慕歌出击。

“砰”眼前忽有人一把拽过他的手臂，两人扭打到了一边去，俱是无兵器相比，全靠拳脚功夫。

一跃一出拳，两人不相上下，横扫了帐内数件兵器。阿宿达转过身扔了一把剑给她，自己则一只手挑起一把大刀。

铿锵间，刀剑乱舞，猝不及防。苏怀手持剑步步紧逼，阿宿达以刀背相抵，险险躲过一剑。

“苏怀！小心！”但见刀光寒意过，慕歌还来不及上前阻止，就见着那两人一刀一剑彼此相抵，互不相让。

“果不其然，你的武功又恢复了！”阿宿达将刀架在她脖颈上，口吻却轻快得仿佛二人在饮茶闲聊，不带丝毫的杀气。

苏怀却是一声冷哼，微抬起下巴将剑尖往他喉咙处又戳上去一点，笑道：“你以为，区区俞峡谷能奈我何？”

“你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狂妄”阿宿达笑着收回了刀，挥手示意身旁士兵们退下。

“你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大意”手中剑一收，倒是有君子的坦荡。苏怀立在那处并不说其他，只双手抱拳，说道：“得罪了”

“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阿宿达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含糊问道：“是否，你对我……”

“怀的命是大王救的，且方才，你我皆输了，可汗不也没对怀动手么？”她简单粗暴的打断了阿宿达接下来要说的话，刻意的拉开了距离，显得疏远些。

“苏怀……两年前，你不也同样在马蹄下救了我一命么？”阿宿达有些疲惫了，他将刀搁下，仰着头看了一眼帐外。“两年前在俞峡谷，你说过我们互不相欠……可是苏怀，我阿宿达放不下，我宁愿你欠着我。当初，当初我就不应该放你回去！”

“阿宿达！”慕歌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剑，直指着眼前这个悲愤的男人。“我穆华的将军，岂是你能觊觎的！”

“呵！穆华！”阿宿达两指夹着那剑，稍微一动手指，便将那剑折断。“敢问，你们穆华是如何对待他苏怀的！”

“阿宿达，穆华是我的国，是我的家。我是穆华的将军，这一辈子，便是穆华的人！”他已经别无选择了，生是穆华守卫者，死便是穆华的忠义魂。哪怕穆华负他，哪怕天下容不得他，一日为将，一生无悔！

“穆轩皇帝不需要军权加身的将军，百姓不需要有瑕疵的苏怀。苏怀，你明知道穆华容不得你了，你们苏府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你苏怀第一个逃不掉，因为你欺君罔上，因为你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连你父亲都知道另寻后路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阿宿达按了按额头，对着皱起双眉的苏怀继续说道：“令尊早已与我戎夷达成共识！”

苏怀在那一瞬只觉眼前一黑，他难以置信的望向阿宿达，便见着他拿出一卷羊皮卷来。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令尊承诺，只要假借时日，开了城门迎我等入了穆华，届时，天下共分，我戎夷占据北方，令尊则在南方中原称帝！”

“不”将那羊皮卷上的字一点点去看清楚，待看完，他的双手一松，那羊皮卷顺势而落。“不……父亲……父亲他……”

他此时已不知作何反驳。世说苏大将军阴谋算尽，一生玩弄心计，城府极深。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缺乏了安全感，他贪张枉法，甚至不惜卖主求荣。他以为，父亲只是怕苏家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可如今，开城门引戎夷人而入，竟试图瓜分天下，确确实实是他父亲所为，再怎么不信，说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了。

苏怀一时晕眩，跌坐在了地上。慕歌在一旁心如刀绞，不由分说便揽他入怀中，轻声在他耳边喊着：“苏怀……苏怀”

“原来此次派我入戎夷，怕是皇上已知道了什么”他眼眸里涣散着，在慕歌怀中瑟瑟发抖。“我要去救我父亲……慕歌！我要去救他！”

“苏怀！”慕歌忙抱得他越紧，怒道：“皇上摆明了就是要你死，只不过是用着这样体面的方式，此番你若贸然回去，等待你的只会是满门抄斩，人头落地！”

“可是我爹！我爹入了宫里头！”君要臣死，臣别无他选。苏怀的眼泪从眼眸中滑落，仍是颤颤巍巍扯着他的衣袖：“慕歌！我只有我爹这一个亲人了！我娘没了……苏弃也不认我！我不能！我不能……”

“你都知道了？”他索性闭了眼，一心只想抱紧他，再抱紧些。他好想说一句，苏怀，你还有我。可他不能，穆华尚岌岌可危，前朝的恩怨，慕家的去留，苏家前程未卜，这一切都压得他们没有喘息的余地，只觉得窒息。

一旁的阿宿达终是叹息：“慕歌，我有话同苏怀单独谈谈”

“你又想做什么？”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敌意，不说对方对苏怀不怀好意，就说戎夷割据一方，如此的家仇国恨都只会让他对这个人友好不起来。

“我想做什么，你都拦不住我”阿宿达一声冷哼，又单膝在苏怀面前跪下，眼眸在那一瞬间便柔软了。“苏怀，我有办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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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回走了第一千零十步后，慕歌终于见着了门外那束身影。

那人安静的立在那处，寒霜加身使得他无比耀眼，可那双眼眸里全然是波澜不惊。他太平静，平静得像个不曾经过磨难的人。慕歌几步上前欲握住他的手，却迫不得已的停下，只好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他可曾为难你了？”小小的营帐并不大，他说的一字一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苏怀却无动于衷，他平静的与他擦肩而过，又一声不发的在石墩上坐下。

“苏怀？”慕歌的眼眸在刹那间有些破碎，低头间又强颜欢笑，转过身单膝跪在他身旁。“我带你走，可好？”

苏怀于是低头看他，仍是面无表情，只微微动了两片冻得发紫的薄唇，却没说其他。

“就算杀出一条血路去，我也要带你回家！”他抓着他的手，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来。“离人先生给我的阵法，我曾经研究过，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我不想走”苏怀猛然抽开了手，打断他接下来所有想说的话。

慕歌满脸错愕，问：“你说什么？”

“皇上还没有证据证明我爹的罪行，阿宿达说了，只要我留下，那卷羊皮卷，他不会去当真”

“你信他？”慕歌难以置信的看他，莫名觉得心烦意乱得很，只好强调道：“他是我们的敌人！”

“阿宿达不是这样的人，他答应过我的，绝不会食言”他别无他选，只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险棋。“将军也罢，苏家女儿也好。就当我死过一回，这一切，就过去了”

“苏怀！即便阿宿达他不食言，穆轩皇帝也会随便立个罪名拿你苏家开刀！”

“阿宿达答应过我，他会密切关注穆华……”话音却刚落，慕歌已抓紧他的双臂，眼眸里透露过痛心。

“不要再提阿宿达！”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不愿看到那个男人。“苏怀，既然你想留下，我便陪你！”

他终于妥协，带着最后一点希冀，只为成全她的一生忠孝。

“喝点水吧”从士兵手里接过一碗水，她低头想得出神，才郑重的递上。“喝吧”

慕歌不疑有他的一口饮尽，转过身将那本书收好。隐隐约约间，他听到苏怀在身后说着：“睡吧”接着，他觉有些发晕。

“慕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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