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忍不住潜入醉梦楼,轻车熟路的便到了那房门前。
苏怀低垂了眼眸,悄无声息的便进了屋内。
屋内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迟疑的往旁边挪,手一摸上床榻,竟是空无一人。
他迟疑之际,不由定睛一看,只见床上被褥凌乱。方才摸了一下,榻上冰冷,分明那人已有一段时间不在榻上的了。
苏怀心中一紧,转过身正想离去,却忽而听见那细微的推门声。
有人!
他慌忙躲了起来,探头去看。只见月光惨淡洒在地上,一束身影被拉长。
那人没有点灯,也没有继续其他动作,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坐在那处,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苏怀就立在他背后,因着光线太暗,始终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也无奈对方无其他动作,只好按捺不动,静观其变。
约摸过了一会儿,那抹身影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那人轻轻的,只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
他侧耳细听,竟是苏怀二字!
苏怀闻言不由一怔,待思索之际,那人已经起身往他这边走来。
几乎是快走到身边来了,他若是再不动弹,很快就会被人所发现。
权衡利弊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一把擒住,拽到了眼前。
“说!你是谁!”眼前掠过一丝乌发,他低头不觉闻到那清香,心中不由一动。
“苏怀?”两人面对着面,恰好月光照在彼此脸上,能看清楚那一双冷清眼眸。
“慕歌?”听到那人的声音,苏怀忙松手将他推开,自己也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榻上。
他深觉有些狼狈,正想爬起来,那人已经伸过一双手来。
曾几何时,那人也是这样伸过手要来扶一把。
那时年少轻狂,彼此惺惺相惜,又何尝料到如今会形同陌路?可现如今,眼前人又伸过一双手来。
苏怀怔怔看着,眼眸里情绪微微波动,终是别过头去,自己爬了起来。
此时二人都有些无言以对,慕歌终是迟疑了一会,方才将手缓缓收回,又低头苦笑着,没再多说其他。
“那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那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只是话音刚落,又各自沉默了,半天也说不上其他。
倒是慕歌,沉默了一会后,他解释道:“老管家身体抱恙,前两天去看他了,没在此处”
“哦!”苏怀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才回道:“朝颜吵着闹着要来问候你,我敌不过,只好来了”
他才说完这话,竟觉满腹心酸。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时日不入宫里头了。皇帝这次摆明了要罚他的,怎么可能再宣他入宫?而苏怀也乐得个自在,流连了青楼好几日,前两天才老老实实在苏府待着,美名曰:“养精蓄锐”,压根也就没入宫中。
之所以拖上朝颜,他想了想,莫名心疼自己,自嘲着无非就是自作多情!
“是……是吗?”慕歌忍住心头的疼痛,终是牙一咬,那眼眸便暗了。“以后,别来找我了”
苏怀却是一瞬猛的抬头,薄唇直颤着。
“我没办法面对杀父灭母的仇人”他抬眸狠狠的看着他,眼眸里支离破碎,一点一点都在凌迟着彼此。“我恨你,恨你们苏家!可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与你相识!”
听着这一字一句,料是平日里再坚强的苏怀,都不由一颗心如坠入冰窖。
他明明知道,此番闹到这个地步,早已像鸿沟跃不过了,可怎料,眼前人竟是这样说出口了,表明了要划清界限。
“你什么意思?”虽然之前也同样听过这样的话,可让苏怀无法忍受的是,眼前这双眼眸冰冷,竟已是世间最决绝了。
“慕家和苏家势不两立,我也不妨告诉你!永城这遭确实便有我参与其中。我告诉你,下次,下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到时,我一定亲手结束你的性命”慕歌背过身去,终是松了口气,只是眼眸一直望着屋顶,没敢眨眼。“你听懂了吗?”
“慕歌!”听到他开口承认了这桩事实,他的心竟是在一瞬被撕扯开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仍问道:“为什么?”
那人终于回眸,眼眸中像有无数冰箭,直刺得人遍体鳞伤。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苏怀,你该知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
“什么?”苏怀猛然抬眸。
“我喜欢朝颜!可你却要夺走她!”慕歌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白气。
“所以,你早就恨我恨之入骨是吗?”苏怀在这一瞬便觉乏力般,那双眼眸更是瞬间就空洞了,浑浑噩噩的,没有其他情绪。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了,问道:“慕歌,我只问你一句。只因我是男儿,你不爱我,倘若我是女儿家呢?可否得你垂怜?”
他问得无比真诚,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只为了一个答案。
“我爱你与否,与你是男是女无关!”言下之意,也不过一句话了。那就是无论如何,他慕歌,都绝不爱他苏怀!
刹那间,如同月光破碎了般。他隐隐约约在那人眼眸里看到自己落魄了的模样,只道是可笑至极。
苏怀于是笑了,颤抖着双肩笑个不停,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转过身便夺门而出。
身后,慕歌忽而瘫软在地上,眼眸里掠过丝丝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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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龙殿前,朝颜屈膝起身,领了懿旨方才得以入殿。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那一眼牌匾,没来由的竟觉得压抑,只好低了头随老嬷嬷往里头走。
此处乃居龙殿,如若不说,还以为是皇帝的寝宫。其实,这居龙殿的来历,说来也是一段羡煞旁人的往事。
居龙殿,其实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听闻皇帝立国登基后,便马不停蹄的封了皇后娘娘的凤位,又令人三月之期筑造了宫殿,并亲自题名“居龙殿”。
当时,听闻满朝文武极力反对,百官联名上奏,称龙为天子,凤为皇后,龙凤呈祥,才是民之大福,并提出,居龙殿说来理应是皇帝寝宫,请求皇帝圣明,将居龙殿改为“居凤阁”。
岂料那天,皇帝大发雷霆,指责百官无所作为,竟拿他立宫殿一事也提上朝中来说,并点明道:“皇后便是朕,朕是龙,那么皇后,便是龙!且朕与皇后所居之所,难道不应是题名为“居龙殿”么?”
那天过后,百官自知圣意难逆,此事也便作罢了。
朝颜一路始终低着头走,心里不停思索着等一下要说些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烦恼,想到最后,竟是突然自嘲起来,却原来他们母女见个面都要这样拘谨,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来,她与自己母后所说的话,所处的日子,还不如和奶娘的多呢。
朝颜想了想,不觉摇了摇头。自她懂事开始,也就在五岁那年,便被自己的父王迁去了“仪霖宫”。
“仪霖宫”与“居龙殿”隔了一个御花园,且从那时起,父王便不让她和自己母后亲近,除了必要的家宴国宴能见上一面,更多的时候,是母女数月不曾说上一句。
转眼间这些年过去,感情便也就生疏了。
她跨过一座桥,在老嬷嬷的指引下,便见着了亭子里一身白衣的皇后,也就是她的母后。
记忆中,她的母后确实爱穿一身白,且终日素面朝天,也不梳妆打扮,一头青丝也只是随意绾起,插上一支白玉簪子,素雅得像平常人家。
朝颜理了理衣摆,上前叩头请了安,抬头就见着老嬷嬷都退下了,皇后正伸过手来。
她有许些恍惚,记忆里这双手依旧没变,依旧白皙透明,十分得体。
她想了想,将手放了上去,就感觉到被牵引着走。
一直以来,她觉得母后大概是这世间最薄情之人。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着自成人后,她渐渐能感觉到母后对父皇的冷漠,明明父皇独宠她一人,为她废六宫,为她辩驳百官,为她昭明天下,只道皇后体弱,不宜再育有龙子,硬生生保护了她这么些年。可是,她却始终不领情,一日复一日漠视高高在上的帝皇,甚至不肯给点笑容。
朝颜觉得有些可怜她的父皇,想了想,终究没敢说出口。
“颜儿”倒是皇后先开口唤她,那声音依旧低沉,如同蒙上一层冰霜般。
“颜儿在”朝颜顿了顿,随着皇后一同坐下,抬头便偷偷打量起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来。
其实皇后生来当真是美,不似那种惊艳的美,反倒是冷冷清清,像月光,有一种让人产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错觉。
朝颜目不转睛的看着,越发觉得自己与母后竟然如此不相似,说来说去,也不知是像谁。
“上次相见,你本就憔悴得厉害,今日见着,怎么更是让人看着心疼?”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说:“我知晓,你是因为苏慕二家的事烦心”
“母后”朝颜一皱眉,那眼泪便滑落了,当即哭着跪下。“求母后,救救慕哥哥,也放过苏怀哥哥吧”
“放过苏怀?”皇后眼眸微垂,并没有做出回答,只问道:“颜儿,你心悦慕歌,还是苏怀?”
朝颜听闻却是一怔。她不解的抬头,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后却是一叹息:“如若可以,母后希望你两个都别喜欢上。你啊,就嫁一个对你好的,平平淡淡过一生便是”
“母后”朝颜低头想着,想来想去不知这话是何意思。“母后,此话怎讲?”
皇后倒是不紧不慢回道:“他们二人,一个当不了你的良人,一个却绝非你良人”
朝颜听着,越发觉得心惊胆战,想着之前自己曾看过什么,当即不由瞪大一双杏眸。
“母后,父王真的要对苏家一同下手了么?”话音刚落,她便见着皇后那手不由颤抖了一下。
“颜儿,你都知道些什么?”皇后低头喝了口茶,回眸看着她。
“母后,常说功高盖主,慕家的今天,想必就是苏家的明天了吧?”朝颜说着,像鼓起勇气般,终于吼道:“父王怎能这样对待忠臣?慕家上下世代忠良,苏家父子立下汗马功劳,可为什么?父王要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来?”
“颜儿!”皇后猛的一拍桌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后,终是单手扶起她,心平气和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王母后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所以,你借我的手把姝白安插到慕哥哥身边去对吗?”朝颜或许不懂,但她知道什么是过河拆桥,也懂得什么叫做可同苦不得共甘。
“你觉得,你父王是要赶尽杀绝对吗?”皇后一步一步逼近她,逼得她无路可退。“我承认,姝白是我有意安插在慕歌身边,我也承认,我要苏家家破人亡!”
“母后!”朝颜突然觉得害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后,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人,居然觉得如此陌生。
“子非鱼,焉知鱼”说着,皇后背过身去。“颜儿,你只需要记住,你父王自有你父王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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