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3.

“妾身给陛下请安了。”

江岚十指收拢别在腰间，微微倾身行了一个礼。

“爱妃免礼。”永安帝温和道。

今早，永安帝亲自来到释尼山金殿，看望六皇妃江岚。

“犬子年幼，不便行礼，还请陛下体谅。”江岚未抬眸，弯着身说，声音细弱轻柔。

永安帝甩甩龙袖，一旁的随行太监忙将江岚扶起，他微笑起来：“无妨。”

“孤前去看望九皇子，你备人照料好六皇妃。”他这样说着。阿书从金殿内室走出，朝向永安帝一跪：“陛下请跟奴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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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江岚寝室。

永安帝毫不避讳地拂袍而坐，望着床上被子鼓起的一小团，他抬起手指抚了抚那团小家伙。小家伙啾地闷叫一声，鼓包扭动起来，挪到了被子边沿。江辞探出自己的脑袋，好奇而又戒备地瞅着他。

“你就是阿辞吧？”

永安帝笑了笑，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祥和。

“阿辞，不得无礼。”江岚从寝室门口踱入，身边围着一群家仆。

小江辞看到母亲，也顾不得眼前这个看起来荣华权贵的男人了，扑闪着羽翼未丰的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母亲。

“唉......陛下赎罪，阿辞他自出生以来就比较亲近妾身。”

“哈哈，阿辞如此活泼是好事。”

永安帝伸手搂住江岚的腰，低头亲吻她的眼角：“孤的阿辞就如爱妃一样，生得格外清秀。”

“陛下过奖了。”江辞淡淡一笑。

永安帝后宫三千，众皇妃中，最宠爱的莫过于江岚。她足以使一国为之倾灭的容貌只是原因之一，永安帝最为欣赏的，其实是她那种置之度外，泰而不骄的对世观。

原本的皇后之位非江岚莫属，但她毕竟是小氏出门，没有虞安倩那样的家室，故而当时的太后更中意虞安倩。再者永安帝与虞安倩自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所以最终，虞安倩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

但她对此无怨无悔。

永安帝此生最深刻的回忆，便是十年前，她还是只年轻的小凤时，他曾哭着对她诉苦。

“阿岚，我对不起你啊......”年轻的永安帝伏在她身上，哭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母后执意要立虞安倩为太子妃，可是我喜欢的人不是她啊！”

“你会恨我、恨我母后，对吗？你我交情如此之深，虞安倩一个旁人做了万人敬仰的太子妃，将来还能成为一国之后，你却......你却只能做个普通嫔妃......”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江岚安抚似的摸着他的后背，“我从没有恨过啊。”

永安帝猛然抬头。

“不管谁做太子妃，我都心甘情愿。”她轻声道，眼神就如语调般温柔，波澜不惊得像一泓泉。

“嫁给你，我无怨无悔。即使只能成为一个毫无权势的嫔妃，我也情愿。”

他的瞳仁颤抖。那一刻，江岚的眼眸深深映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拉回现在。永安帝用指尖摸索过江岚的侧脸，生怕指尖粗糙弄疼了她。另一只手掌心朝下，揉了揉小江辞乱毛倒竖的脑袋。

“孤给阿辞赐个字吧。”永安帝和蔼地久久注视着江辞。

太像了。

简直和他母亲如出一辙啊。

永安帝看着，越发喜爱这个孩子。

“就叫......晚卿，怎么样？”

“好啊。”

小江辞扬起头，眼中倒影双亲温柔的眉眼，淡色瞳仁化作柔和的雾，弥漫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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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三岁生辰刚过，虞安倩临产了。

江岚安顿好江辞，嘱咐阿书照顾他，决定自己去凛遥府住几日，也好料理好她的家事，顺便在她分娩时为接生医师打打下手。

江岚将一勺果泥喂进江辞的嘴中，抬起手指抹掉他喙边溢出的果汁。她舀尽最后的一点食物，摆手示意家仆将餐具收拾下去了。

“阿辞。”江岚垂眼看着儿子的眼睛，不免有些不放心，“我走后你要听话啊，莫要惹事，莫要给家仆们添麻烦。”

江辞歪头啁啾，摇晃着翅膀。

她长嘘一声，唤来家仆披上狐裘。

雪白的狐裘将她整个裹住，连颈部也埋在厚实的裘绒中。几缕黑发从外袄缝隙挤了出来，江岚才刚走到后院，发丝便被寒风吹得上下跳动。

“阿书，金殿就暂时托付给你啦。”

阿书站在她身边，笔尖冻得红红的：“是。夫.......”

“江妃娘娘————！

站在雪中的二人同时抬头，只见通向院门的一片白芒，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竟是个家仆！

家仆跌跌撞撞地奔过来，还没站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江岚脚边，阿书见状急忙将她扶起来，待看到她的脸时倏然一惊————

那张脸泪水纵横，因为温度低的关系，已经结了冰，眉毛挂着冰碴，嘴唇发紫扭曲。

江岚诧异胜过震惊，问：“你怎么回......”

她突然停住，瞳孔短时间放大，又瞬间缩成了针眼！

这个瑟瑟发抖又涕泪纵横的小家仆，只穿着极其单薄的衣裳，显然是历经天寒地冻才到了金殿。然而令江岚发抖的不是她怎样踏雪而来，而是她腰间挂着的、已经冻成了冰块的银铃。

那、那是凛遥府特有的银铃！她是虞安倩身边的家仆？！

“江妃......江妃娘娘。”在阿书的搀扶下，小家仆终于站稳，但一看见江岚的脸，便又忍不住掩袖抽噎起来，说话也不利索，断断续续，先后颠倒，“皇后娘娘她......府、府上起火了......娘娘让奴婢走......娘娘自己走不了......让奴婢找您......

后面的话江岚已经听不清了。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一颗砰砰跳动，炽热如火的心，在一瞬间寒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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