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桐出嫁上路那天,鞭炮锣鼓,队伍如龙,整个凉州城热闹非凡。
她穿着鲜红的嫁衣,被喜婆丫环们搀扶着,在出门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远处浮云长空,风一阵,终是雁过无痕。
“此后一别,你嫁到宋家,山高水长,怕是再不能相见了,这是我送给你最后的贺礼,还望珍重。”
那个小巧精致的食盒塞到她怀里,从前的少年淡淡一笑,依旧是一袭月白,转身,挥挥手,背影渐行渐远,再没回头。
掀开盖头的顾思桐抱住食盒,忽然就泪如雨下,一身喜服的宋锦夜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揽过她的肩头,一声叹息。
当喧嚣归于沉寂,黄昏降临,段池生端着一碗蜜露蛋羹,坐在了顾思桐从前常常看书的梨花树下。
他一勺一勺地吃着,细细品尝,神情安详。
今天是他心爱姑娘出嫁的好日子,他知道不该哭,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滴在碗里,一片片氤氲开去。
直到今时今日,却是终于可以放心走了,那个能半夜带她去采秋萤草的人,一定会待她很好,他再无遗憾了。
只是始终不能亲口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真正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她。
那年他入府为厨,的确是为了顾燕娘,但不是思慕,而是报仇,为他枉死的哥哥报仇。
“上元节时,护城河边,姑小姐可还记得?”他问出这句话,那美娇娘却茫然摇头:“全无印象了。”
于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恨意愈发浓烈了——
那个烟花漫天的夜晚,有人对她一见钟情,但不是他,是他的哥哥。
老实巴交的书生,为了美人一句“好玩”,潜在水底一直憋着气不冒头,足足泡了一整夜,第二天段池生找到时,尸体都泡肿了。
那转身就忘的美人哪会记得,有人为了她的一句戏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她还毫无知晓,依旧四处风流,简直讽刺得让人难以接受。
段池生葬了相依为命的兄长,擦干眼泪,这便进了顾府,从此放下书本,出入油烟之地,一世为厨。
他不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知自己每天往顾燕娘那送一次美食,都离计划更近一步。
是的,那样精致的点心里面,掺进了无色无味的慢性奇毒,日复一日地腐蚀着那美人的身体。
他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慵懒吃下,像在欣赏一副旖旎的画。
只是有一天,他没想到顾思桐也会在,还会拿起一块桂花糕,凑到嘴边,吓得他顾不上许多,赶紧上前打落。
结结巴巴的解释中,险些暴露自己,但他那时真是本能的反应,一点也想不到其他了。
因为,他喜欢她。
是啊,怎么会不喜欢呢,那样干净的小女孩,像初夏的清荷,怯怯地望着他,小声唤他:“池生哥哥。”
好像花开的声音,真是……心都化了。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让她一次次误会,让她一次次流泪。
因为真相……实在太不堪了。
那年他的确是私放了顾燕娘,但不是出于爱慕,而是看在顾思桐的面子上,给她最后的怜悯,因为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只怕她还没追上那戏子,就在半路上毒发身亡了。那样孤零零地死在外面,尸体化成一摊血水,没有人找得到,无家可归,不是更加凄惨吗?
他的姑娘曾在黑暗的柴房了,问过他值得吗?他想了很久,说:“值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
事实上,他真的说不清,因为他对她的爱意曾一度压倒过仇恨,他想过收手,可早已收不了手。
他宁愿她不曾遇到过他,不曾喜欢过他,不曾吃过他只为她做的蜜露蛋羹。
但没有宁愿,只有冰冷冷的现实。
这辈子他都没有说过一句,他喜欢她,多么多么喜欢她。
如今她终于嫁作人妇,他也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去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残阳如血,风吹衣袂,段池生吃下最后一口蜜露蛋羹,面含微笑,靠在梨花树下,任鲜血一点点漫过嘴角,阖目而去。
凉州城外的官道上,送嫁的马车里,顾思桐打开食盒,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碗蜜露蛋羹,她眼中水雾弥漫,轻轻地一勺入口,依旧是化入心头的甜,却已经和从前有了太多不同的体会。
人生百味,果然要一一尝遍才行。
云过四野,风掠长空,马车里飘出最后一句:“池生哥哥,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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