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何茗朝坐在堂上的韩晨作了一个长揖。韩晨颔首,指端朝右边一点,何茗便上前坐在韩晨茶几的右侧,跽身提起茶壶给韩晨斟茶。
何茗的余光瞥见韩晨的胡须似是更加花白了一些,不由得轻声说道:“老师又憔悴了。”
韩晨闻言低笑了一下,端起温热的茶水,呷了一口,良久才看着何茗问道:“为师不让你入仕,未给你言路,褫去你为官的权利,怨吗?”
何茗眼睫轻颤,思虑了一会,反问道:“学生为何要怨?”
韩晨便朗声笑起来,何茗有些不解,只等韩晨笑完,才出声询问:“老师笑什么?”
韩晨枯瘦的手捋了捋胡须,眼中的光芒微暗,叹了一口气,开口却只是答非所问:“沧澜府距京不过五十公里,已被封侯攻下。封桓伐齐就如摧枯拉朽,民心尖兵俱在他一人手里,齐早已式微,命不久矣。”
“老师既然知道齐已式微,何必还做赵氏臣子?”何茗大约已知晓韩晨话中那隐晦的意思,却不明言,只顺着话头问道。
“我是赵氏的臣,更是大齐的臣。赵齐危亡,身为齐的臣子,我不能逃。”韩晨铿锵启声,语毕话锋一转,放下茶盏,拍了拍何茗的肩。“而你,何茗,你不是赵齐的臣,你只是我的学生。齐未庇你,你大可自寻出路,你靠自的才学积攒起来的声誉,足以为你谋得新主身旁一席之地。他日新主整治江山,你为其建言献策,就算求不得一个相位,品阶尚可的官职,也是唾手可得。”
何茗眉头轻蹙,霍然起身,抱手道:“学生不为赵齐臣子,也不愿做新主钦臣。老师在哪,学生就在哪。”
“孩子,休要顽固。你若不肯入仕,那便南下金陵隐居罢。那里是为师故乡,留有故人尚可照拂你,此去,也当做替老师看看故乡。”韩晨轻轻叹了口气,按了按手,示意何茗坐下来。
何茗并未有坐下来的意思,只是眼眶微红,低声问道:“那老师您——?”
“我?”韩晨喝完杯子里的茶,轻轻摇头,随后抱手举在发顶右侧,看着宫城的方向说:“齐在,我在。”
何茗敛睫低眸,长叹一口气,走到台阶下,撩袍跪下伏身,额触地面,震声道:“学生,告退。”
此刻韩晨的面容全无在朝廷上的严肃,反倒带了些疲态。他轻轻拂手,说:“去吧。”
——
童子递上来的请柬特殊,只说是约谈,特别重要,望可赴会。何茗思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去一趟。
约定地点为茶馆雅间。何茗进去后,变有便装模样的人士陪在他身侧,告诉他是封侯邀见。
在知晓约谈者是封桓时不由一愣。先前只知沧澜府被攻下,到是不知道封桓其人及其心腹已经在京城中伏下了。
封桓本事之大得以验证,亦可见赵齐京中防卫之萧疏,敌军压境也能叫人给藏在了城里。
果真将亡,命不久矣。
何茗轻叹。
——
“主子,何茗公子便在里面了。”
吕一为封桓掀开帐帘,同时凑在身边轻声说道。
封桓轻轻点头,就着挡开的帘子入了帐。屋内堂上坐着一个一身素色衣服的男子,带着斗笠,笠上有黑色垂纱,叠了几重看不清面目。
“公子夜安。”封桓缓步走到何茗旁边,隔着一张方桌坐在何茗左侧。还未坐定便用另外一只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嗯,这茶不错——公子见谅,小侯连日骑马过来,有些渴。”
“侯爷自便。”
何茗对于他这没有礼数的举动并无反应,只是在他坐下时微微侧头:
“侯爷深夜约谈,是有事情吧?”
“公子聪明。”
封桓乐吟吟地说道,抬肘架在放桌上曲臂支着下巴,凑近了一边隔着黑纱打量何茗样貌的轮廓一边道:
“那小侯也不拐弯抹角了。小侯想请公子做小侯的幕僚,待大齐旗帜倒下后,做小侯的相。”
对于突然拉近的距离,何茗有些不适,他微微抬颔侧头躲开了一些。黑纱随同摆动,露出了何茗脖颈左侧的一枚朱色小痣:
“何茗何德何能。”
“何茗,齐相韩晨得意门生。以著文为擅,诗词尚佳。曾指认科考题目错误。擅长辩议,清谈。才华横溢,世人道赞。公子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廿四年龄仍有如此成就,未入仕投翰林,难道不是在等小侯这般的明君?”
封桓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何茗因侧首露出的朱痣,语气里掺了点笑意。
何茗一时失语,对着封桓的最后一句话不知如何回答,便抿唇不语,深色的眼眸隔着纱幔端详轮廓模糊的封桓。
封桓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有顾虑,于是他抽身坐好,认真了些神情补上两句:
“公子不必为难,仅需将你的意愿告诉小侯,无论去留,小侯定当尊重同意。”
“侯爷自起兵便是求于大义,赵齐朽腐,颠覆早是必然。侯爷举兵北上途中也尽展爱民之心,赈灾救济,复工复农。何茗无可挑剔。
只是何茗身负恩师心愿,有心仪去处,不欲在此停留,还望侯爷谅解成全。”
封桓唇边笑意顿减,却仍颔首语气略微可惜:“如此,那小侯不留公子了。公子,我等便不叨扰了。”
说罢,便起身朝何茗颔首致意。何茗看着黑纱下他那一双磨损的靴子,点头道:
“多谢侯爷成全,何茗不送。”
——
封桓和颜悦色地离开屋子,在帘子于身后放下后,表情变得有些肃然。
吕一凑前来站到封桓身后,低声问道:“主子,没成?”
“嗯。”封桓双眉间皱起一丝愁云,随后又舒开。“也罢,退而求其次。如今我们民心在拢,可用之才也不少。”
化妆加上文书,他们进出城外行得轻易。出了城,二人便与接应的人汇合。
吕二牵来了封桓的马,递上封桓的佩剑。封桓将剑佩在腰间,扯住缰绳踩蹬上马。
“行了,回去,告诉弟兄们,今日戌时前需至京城下扎驻。”
封桓拾起马鞭甩出一片脆响。
“明天,我们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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