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独自向北来,拂得春色深庭院。
画师温霁坐在寄春阁庭院的垂脚凳上,聚精会神的在画布上勾勒、描绘。画布上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随后将视线打量着眼前端坐着的女子。这个女子生的漂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她毫不掩饰,直直的看着他,眉目传情。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放肆的看着彼此。
她是新晋的贵人,深得天子的宠爱,在整个后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总是强颜欢笑,强迫弯起的嘴角隐藏着愁肠。他知道她过的不开心。
他早已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入脑海中,根本无需看着真人作画,但这是他唯一能见到她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
侍女小梅是这座宫墙里唯一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微微侧过身,不再看那两个要把对方望眼欲穿的人。
她不言他不语,宫墙庭院耳目众多,她又是个得宠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她只能用心去诉说用眼去表达她的思念,她不能离开这座高高的宫墙,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家族,他亦不能带她离开,他还有亲友要守护。
不经意落下的泪滴划过她的脸颊,如珍珠明月,看到他动了一下,她的心亦跟着动了一下,很快他冷静下来,坐了回去。
他不能再为她擦眼泪了,他没有这个资格。他不能也不敢拿他们的家人朋友去赌,他相信她明白的。
她明白他的苦衷,他的无奈,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依靠他,她为她的家族做出了牺牲,他也有守护自己家族的责任。从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清楚的明白她为他们的爱情画上了句号。
他多想将她的每个表情都画下来,她的笑靥如花,她的灵动可爱,她的愁眉泪眼……可他不能,这幅画最终是要呈现给天子的。他知道,在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们情意止步于此了。他以为他们可以两厢安好,可他终究还是忘不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她是得宠的宫妃,看似风光无限,可她总是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天子对她的好她不是看不见,可人心只有一个,如何能分。天子陪她做了一个风筝,她却想起了放风筝那个人。
他带她去过郊外,莺飞草长,是放风筝的好天气,紧握手中线的她与轻拽手中线的他,在暖阳下,留下珍贵的回忆。
她一看见风筝就想起淡雅如风的他,却纵容着任性的她的他,他用极致的温柔将她俘虏,而她陷入他的温情无法自拔,也不愿意出来。
她做的桂花酥真的不好吃,他却不准备告诉他,即便是难吃他也愿意吃一辈子。
她知道她做的桂花酥不好吃,他却吃的津津有味。她其实不擅厨艺,可她愿意为他学着下厨,他可是要吃一辈子的。
他是有名的画师,什么都画就是不画曼珠沙华,他说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这是一种彼岸的花,绝望的花,他不喜。
她说他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就算到了彼世,他们也能找到彼此,不做曼珠沙华,要做并蒂莲。他直说好。
后来天子选妃,适龄官女都要参加选秀,她既不能表现的无知丢了家族的脸面,又不好太过拔尖出风头以免被选上,处处谨慎小心,可天不如人愿,她有着天子最喜好的那种温婉贤雅气质。一朝没有人可以违背天子的意愿,她终究是成了宫妃。
父亲昨日为他议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相貌端正,家世与他相当,媒人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造地设真是一个好词,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词无比讽刺。
听说他议亲了,她心里无休止的嫉妒,嫉妒那个即将要成为他妻子的那个人,尽管她不认识她。她疯狂的要打听那个女子是哪家的,人品相貌如何,是否与他相配,这一切都被小梅拦下了,说这不是她该做的事,她已嫁作他人妇,一别即两宽。
他笔下勾勒出她的容颜,细细描绘她动人的美,为她的朱唇添上一抹色彩,微微扬起的嘴角,笑弯了的眼睛,是他记忆中的她。她的眼里藏有太多情,太多愁,他知道她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真的情难自已。他画中的女子与坐在眼前的她并无不同,只是他将画中她眼中潜藏的所有都抹去了。
朱唇轻启却未出声:“温霁哥哥…”她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情,她无数次想要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让他带她走,她真的很想跟他过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远处忙活的宫女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在她是谁她在哪里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读懂了唇语,心下一紧,面上依然要不动声色。仔细描绘她的衣物,她穿的很正式,是正经贵人的服装,华丽的布料,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个人只可能是天子,他为之羡慕嫉妒的人。
她今日打扮的特别漂亮,她想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他,这件衣服太过华丽,看得人眼睛发疼。她平日偏爱素雅,可今天不一样,她心爱的人会为她作一幅画,所有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戴上了最喜爱的玉兰钗,玉兰钗看着有些违和,可这个玉兰钗是他送的,她想戴给他看。
他看见了玉兰钗,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素色的东西很适合她的气质。蕙质兰心,兰花与她最为相配,他的府邸有很多兰花,本是想等过门要展示给她看的。
春风送来了花香,阵阵沁人心脾,他只想多看她两眼,放慢了作画的速度,一件衣服他画了很久很久……
终于,有宫女传话,天子送了一套茶具过来,茶具上只点了几朵小花,是她喜欢的素雅款式,他想,天子也是宠爱重视她的吧。
小梅提醒他,时间快到了,让他抓紧画,因为过会儿天子就会驾临。
小梅说没错,没多久天子果然就来了,他匆匆添了几笔,取画。拜别天子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他们,天子揽过她的腰,笑着说,春风醒百花,此时赏花别有一番意境。女子附和着说是。
他红透了眼,疯狂的嫉妒这个贵为天子的人,可又无可奈何。匆匆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这个会让他随时失态的地方。
她侧过头看见脚步匆匆的他,敛眉,不再言笑。心里莫名开始发堵,。
他背着画娄,一步步回望宫墙。有人欢笑有人哭泣,他觉得这条路太长,他走的太艰难,一步一步都如心绞。
他拒绝了父亲为他选的亲事,父亲震怒,温霁举一人之力扛下了所有。
两天后他听说她封妃了,惊讶却又意料之中。自此食之无味,寝而不安,身体中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
两个月后他又听说她怀有龙嗣了,他为她高兴,还去了很多寺庙为她祈福。
第二年她诞下龙子,做了贤贵妃,他依然为她高兴,转而从政,其心坚固。
第二十年,她的儿子坐上了东宫,他全力扶植,为她的儿子清除异己。
第四十年,新皇在位的第二个年头,他告老还乡,想要过一过‘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出处’的田园生活,帝允。
第四十二年,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温霁已经病逝一月有余。
她捂着嘴呜咽,眼泪顺着脸庞的褶皱滑落。外面的雪飘然而下,寒冬已至。信里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幅画,微微泛黄,还有几处折痕。
画中的花开的艳盛,红了一片,可根部的叶子却是突兀的,这是他擅自画的带叶盛开的曼珠沙华。
忘川幽冥,彼岸花开,轮回之路,花叶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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