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发疯的教授
02 推理游戏与话剧表演
晚上九点,我们三人终于到家了。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戏剧性效果,我特意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
家里的光线非常柔和,餐桌上摆着一杯红酒,红酒旁边有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四片面包。
这种布置令我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之后,我们注意到了背光处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
“这位是……”冯植问。
“不对,这应该是……蜡像?”李栀走上前去摸了摸。
“这是你做的吗?”冯植来了兴趣,把椅子移到光线明亮的地方,仔细研究起那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蜡像来。
“我如果有做蜡像的手艺,可能就不需要一有空就累死累活地写推理小说了。”我苦笑。
“那么,是不是朋友送的礼物呢?”冯植一边看,一边问。
“不对啊,小蔡跟我说过她没多少朋友的。”李栀否定。
“那按照一般情况来推理的话,真相又会是什么呢?”我微笑着问他们。
“哎呀,被一个推理小说家出的题考住了。”冯植笑了起来:“看起来,李同学这种推理小说迷应该更专业对口。”
“不过,就我的专业水平来看,这个蜡像做得非常好,堪称完美,应该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吧。”冯植补充说。
“那么,你来当一次侦探试试看?”我笑着对李栀说:“玩一次简单的推理游戏,为将来三天解决冯植学长的问题做做铺垫,也顺便放松一下,如何?”
李栀点点头,之后想了十分钟,然后,她笑了起来。
在一边看热闹的冯植开玩笑说:“亏你还是个推理小说迷呢,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吗?”
“那你可就误入歧途了,学长。”我的朋友又笑了起来,说出了侦探先生的口头禅。
“怎么说呢?”被她这么一激,本来对推理游戏心不在焉的冯植顿时变得兴致勃勃,充满期待地问。
“你思考的起点一定是这个蜡像,从表面上看,这的确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但实际上,这更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干扰项。”李栀苦笑。
“哦?怎么说?”冯植更加好奇了,这个时候,他最开始的畏畏缩缩已经消失殆尽。我很高兴地看到,他目前的全部精力都已经投入到了这个看似简单的推理游戏里。
我的朋友解释说:“的确,你的思路是最常见的,用的思维方式也是日常生活中最简单,最高效的排除法。”
“那么,对你的思路做一次回溯想必也是很简单的。”
“你的思路是:这里有一个做工很好的蜡像,一看就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而蔡恩霖早上跟我说过,她只有一两个朋友,所以你就据此推测出,这个蜡像不太可能是蔡恩霖的朋友送给她的礼物,因为她几乎没有朋友。”
“而你一开始见到这个蜡像的时候,就问过小蔡是不是她做的,因为你考虑到她也是学美术的,可能有过制作蜡像的经历和经验。”
“但是她回答,如果她有做蜡像的手艺,就不用每天一有空就累死累活地写推理小说了,而她确实是个推理小说作家。所以,这个解释乍一听是非常合理的,学长你也没有继续深究了。”
“所以,经过分析和询问之后,摆在你面前的线索有七条。”
李栀找来纸和笔,开始边说边写:
“第一,这里有一个做工精美的蜡像,一看就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第二,小蔡是美术系的学生,很可能有这方面的专业经验,也许是个专业人士。”
“第三,她公开的身份是学生兼新人推理小说家。”
“第四,据说她只有一两个朋友,这一点是由我转述给你的,看上去似乎完全可信。”
“第五,创作推理小说非常需要独自思考,如果朋友和社交活动比较多的话,一般是抽不出整块的时间创作的,而利用碎片化时间创作推理小说几乎不可能。这是一个可以证明第四点的常识。”
“第六,小蔡说,如果她有做蜡像的手艺,就不需在空闲时间累死累话地写推理小说了,其中的关键点是累死累活,又可以证明第五点。”
“第七,虽然她对你说的是一有空就会写,但这和第六点并不矛盾,只是一种口语化的表达而已。实际上,小蔡还是需要大段的完整时间来创作,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所以,她的证词是严丝合缝,环环相扣,层层嵌套,滴水不漏的。”
“在这种情况下,排除法自然是最好用的,既然这个蜡像不太可能是朋友送的,她自己也不会做蜡像,那么,真相也许是,这个蜡像是她托人做的,因为这个蜡像就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
“那么我的推测没有问题啊,没准儿这个蜡像就是某个会做蜡像的狂热粉丝送给她的,那你又为什么会说我误入歧途了呢?”冯植不明所以地问。
“小蔡是个推理小说作家,这一点在七条已知的线索中被提到了四次,又被互相证明了三次,这就说明,除了直接说明的那一次,剩下的三条线索都可以证明这一事实。”
“而现在,一个推理小说家正在和我们玩推理游戏,这就是最复杂的一点了。”李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借用福尔摩斯的一句话:第三方人士的好处在于,他们可以自由决定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如果你把这句话的主语换成“设计推理游戏的推理小说作家”的话……”
“她可以自由决定在什么地方说谎,因为这是由她设计的推理游戏嘛。”冯植揉了揉脑袋:“哎呀,不愧是推理小说作家,在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算计了。那我就算出局了,小李你加油啊,我相信你能找出真相的。”
“如果你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这场推理游戏,也许能更快找出真相哦。”我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小李为什么会觉得那个蜡像是干扰项呢?”他兴致勃勃地问。
“因为福尔摩斯还说过,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明显的现场更能迷惑人了。”我的朋友苦笑着说:“如果只分析那个蜡像的话,我们百分百会输掉这场游戏的。”
“为什么呢?”冯植问。
“还是从那七条线索说起,”李栀笑着说:“这七条线索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三条为第一部分,后四条为第二部分。”
“大致划分之后,就出现了三个问题,第一,小蔡真的是推理小说家吗?第二,小蔡真的只有一两个朋友吗?以及最重要的第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这个推理游戏是小蔡设计的,那么她需要在哪些问题上说谎,才能最大限度地干扰我们找出真相而又不被我们发现呢?”
“第一个问题最容易证明。第二个问题,小蔡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说谎的,因为你是第一天认识她,而我和她也才见过三次面,就是一起上过两次选修课和周末有空串串宿舍的关系。”
“所以我们既不能切实证明她只有一两个朋友,同样,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不能证伪。”
“对啊,没有其他人的旁证嘛。”冯植恍然大悟。
“旁证是一方面,最要命的是,朋友的多寡概念完全取决于每个人本身的判断。常常有人和周围的人相处融洽,但这类人同样觉得自己朋友很少,很孤独。”李栀苦笑:“所以,这种主观问题向来都是模棱两可的,她可能撒谎,也可能说的是实话。”
“那第三个问题呢?”
“疑点自然还是有的,就是她会不会做蜡像这一点。”
“对啊,”冯植一拍脑袋:“会做蜡像和喜欢写推理小说又不冲突,小蔡可以都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因为之前她已经提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李栀叹了口气:“当推理中出现了有多种可能性的问题,就算接下来的所有条件和线索都是事实,我们也无法还原出事情的真相了。”
“怎么会呢?”冯植一脸难以置信。
“因为这是一个推理游戏,并且只有一个设计者和两个玩家。而在推理过程中一旦出现了模棱两可的问题时,我们一般需要一个相对可靠的证人来锁定某一种或两三种可能性。目前的困难是,我们没有证人,而设计者又显然不可靠。”
“用排除法也不行吗?”冯植疑惑了。
“这就是唯一一种完美克制传统排除法的情况啊。”我的朋友笑了笑:“就拿目前的两个问题来举例说明吧,如果那个天才作家在朋友的数量上说了谎,在会不会做蜡像的问题上说了实话。那么,实际情况就是,小蔡有很多朋友,但她不会做蜡像。”
“虽然事实清楚了,但是我们不能确定她的朋友当中有没有人会做蜡像。”
“第二种情况是,小蔡朋友很少,她也不会做蜡像。那么,我们同样也不能确定,她的那一两个朋友当中有没有人会做蜡像。”
“第三种情况是,我们的天才作家有很多朋友,她也会做蜡像。但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个蜡像是出自她手还是她朋友做的。同样的,她的朋友们会做蜡像吗?我们也不知道。”
“第四种可能是,她的朋友很少,她也会做蜡像,但是如果她和她的朋友都会做蜡像,而且都做得很好呢?我们就更不能确定这个蜡像是谁做的了。”
“你看,就算是用穷举法,也有六种可能:蜡像是她亲手做的。蜡像是她的朋友做的,后来当成礼物送给了她。蜡像是她的朋友们一起做的,后来送给了她。蜡像是她和她会做蜡像的朋友一起做的,做完后就放在这里。蜡像是她托朋友做的,因为她不会做蜡像。即使她会做蜡像,她也有可能托朋友做蜡像,因为她忙于创作推理小说,无法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做蜡像。”
“的确,完全没有办法排除啊……”冯植有些失落:“那我们算是彻底输了?”
“吃一堑长一智嘛,”李栀笑了笑:“你看,我就说她是个天才吧?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谎话,也没有对我们进行任何的误导,这整场推理游戏都是我们俩创造的一出闹剧,而小蔡才是真正的局外人。”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全程都在做无用功,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冯植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结果反而是我们自己算计了自己吗?哈!你真高明,你真高明……”
“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李栀笑了起来,对我说:“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追求戏剧性效果的大坏蛋!哎呀,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写推理小说呢?这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当演员,你真应该去当演员!看看,你的戏剧处女作是多么优秀啊!”
“我想,目前的中国演艺圈应该不适合我。”我笑着说。
“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好啊!”她笑了起来。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我问。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的朋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哎呀,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我这种智力正常的人嘛……”冯植一脸无辜。
“一个事实是,如果我们两个按照这个推理游戏真正的设计意图来玩的话……”李栀欲言又止。
“那你们刚看到餐桌上的那杯红酒和四片面包的时候就能发现真相了。”我说。
“是啊,真正的设计者已经把速通攻略白送给我们了,而我们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真是够笨的。”李栀翻了个白眼。
“等等,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不就是小蔡吗?”冯植一头雾水。
“不不不,”李栀摇了摇头:“我们的天才作家只是拿我们当小白鼠,做了个社会性实验,标题应该叫《论傻子的下限在何处:傻瓜们也会有戏剧性效果吗?》而我们这两只小白鼠光荣地完成了历史使命,真是蠢到家了。”
“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的大作家只是个非常爱岗敬业,很有表演天赋的优秀演员。事情的真相是,她十五分钟前才和我们一起回到自己家。”
“所以这个游戏真正的设计者,应该是在我们回到这里之前就倒上红酒,准备好那四片面包的人,是那个蜡像的制作者,还是蔡恩霖的亲密朋友,十有八九也是夏沐风的现实原型。我估计他现在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看我们这两个傻子是如何过度解读他的作品的吧。”
李栀笑了笑,对我说:“你俩的脾气还挺像的,哎,是他影响的你,还是你影响他啊?”
“我先保密,你要是能找到他藏在哪儿,自然就知道了。”我说。
“你也跟我玩儿激将法那一套是吧?先把版权费给我交喽。”李栀笑了笑,她终于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了,这很好。
“不是,我可能也找不到他藏在哪儿的……”我非常诚实地解释道。
“不会吧?那你这个朋友可真有意思,走走走,一起去找找看。”她兴奋地拉起我的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小心他突然从你背后冒出来摸你的头……”我叹了口气。
“哎呀,我这么高,他摸不到的。”她笑得很开心。
“你被他摆了三道都还能开心得起来啊?”我问。
“至少这次的委托人不是我,我有什么不能开心的?”她眨眨眼。
“还挺有道理的……”冯植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委托是什么呢?”那个熟悉的声音时隔两个月再次在我身后响起。
“哇!真的冒出来了?”李栀兴奋得都快神魂不稳了,和被夏沐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的冯植完全是两种画风。
“自我介绍一下,如你所言,我就是整个游戏的设计者,蔡恩霖的朋友,这个蜡像的制作者,为各位准备圣餐的人。”穿着浅棕色风衣的瘦削青年微笑着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果然是圣餐!”
“你怎么会首先注意到这一点呢?”夏沐风兴致勃勃地问。
“她是文学系的。”我说。
“那就不奇怪了。”夏沐风笑了笑。
“那我赢了吗?虽然中间输了一次……”李栀满怀期待地盯着他,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
“算是吧,就是胆小了一点,不然我就真的输了。”夏沐风笑眯眯地盯着她。
“哪一点呢?”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真的叫夏沐风呢?”侦探先生满眼笑意地望着她。
片刻的沉默……
“天才!真是天才!”我的新朋友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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