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无物为真
08 六便士
星期二早上,整个城市都被那具无名男尸弄得沸沸扬扬,铺天盖地的新闻像下冰雹一样砸在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身上,大家都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像一群迷途的小黑羊。而此时的夏沐风正像一只柔若无骨的猫,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随意地翻着书。蔡恩霖正忙着吃药和热早上的牛奶,偶尔会看一眼夏沐风,她轻轻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药瓶。愉快地起了个话头:“你在看什么?”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夏沐风应了一句。蔡恩霖有些惊讶:“我就是看了这本书才决定学美术的,思特里克兰德是我了解到的第一个充满矛盾的个体,现在想想,你和他很像嘛。只不过你肯定比那个小经纪人有逻辑多了。”她眨了眨眼,盯着夏沐风懒洋洋的眼睛。夏沐风没有答话,只是问了她一句:“你怎么看待这个人?”蔡恩霖想了想:“是有梦想有思想,但没什么逻辑的理想主义者,把他身上的特点稍一放大,完全就是现在一些带点儿小资情调的工薪阶层嘛。”
“再加上个条件,初入职场,没什么经验,但因为刚吃上皇粮,所以花钱大手大脚的小白领。”夏沐风递过去一个暧昧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暗示着她什么,但仅仅是点到为止,笑眯眯地接过热好的牛奶,颇为讲究地撕开包装,插上吸管,懒洋洋地喝着奶,从熨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两块包装精致小巧的绿豆糕:“一人一块,呐,吃吗?”蔡恩霖点点头,愉快地说:“这种绿豆糕,我已经七八年没在市面上见过了,哪儿来的?”蔡恩霖用左手胳膊肘轻轻杵了杵夏沐风的腰,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她也对夏沐风刚刚的暗示格外留了个心眼儿,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觉得不适合在这种气氛聊这种略显沉重的活题,所以有意岔开话题。夏沐风倒也不着急,欣慰地看着蔡恩霖,暗暗肯定了她的情商:“行,这人能处。”顺带在心里狠狠地表杨了一下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的夏筱青:“这位女同志难得靠谱一回啊……”在心里表杨完之后,开始给对面的蔡恩霖讲故事,自然是真假参半,引人入胜。
“这个啊……我有个资产阶级的朋友,他爸死得早,他十六七岁就成了集团太子爷,我还调侃过他,升官发财死爸爸,实乃人生三大幸事。他嘛,知道我嘴碎,没和我计较,我俩都是糖罐子里泡大的,没事的时候到处找零嘴吃,就找到了两三箱这种绿豆糕,是个老爷爷卖给我们的,人挺和善,打了个四点五折,其实他老人家就算收我们全款,我旁边那位好脾气的资本家也付得起,之后,我那朋友就把那老人家带回去供着了,结果一打听,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是大学教授,教出了一堆好学生和一个坏学生,那个坏学生让市公安局吃了好几次大瘪,是我亲自处理掉的。老先生人到中年,天年不齐,妻子儿女接连遭遇意外,他也无心继续教书,于是从大学辞了职,做起了小买卖。后来,我和那朋友终于问出了些东西,那些被定性为意外事件的案子全都是精心策划,手段极其高明的谋杀。”夏沐风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蔡恩霖联系到铺天盖地的新闻,再想想夏沐风最后的几句话,虽然还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但身子已经凉了半截,她喃喃地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夏沐风笑了,“聪明,这群人休息了两年多,也应该搞点儿幺蛾子出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
“那小白领可能是触及到一些灰色交易,被人灭口了,不过也只是猜测,等到了现场再说。”夏沐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垂下眼皮,瞟了一眼:“果然……”
“是陆叔吗?”
“你认识?”夏沐风略略一愣。
“小时候见过四五次,印象比较深。”蔡恩霖笑着解释。又问:“现在要去吗?”夏沐风摆摆手:“不用,这么普通的案子会被捅到市局,不是因为那些小民警智商有多高,而是那些无良记者为了六便士的稿酬闹得沸反盈天,社会个体很像一只羊,只要有些人充当假先知,这些小羊就会傻乎乎地跟着他,这就是从众心理。與论用错了地方,是很可怕的。”夏沐风喝完了奶,细细地把玩着不算漂亮的空瓶子。
蔡恩霖点头同意,不再看手机上那些越看越离谱的新闻,屏蔽了几个关键词,诸如“白领”,“自杀”,“负债”等等。她心里嘟囔了一句:“果然有够离谱的。”夏沐风向后一靠:“意料之中……而且,这件案子很可能和《月亮与六便士》有关。”
“你不担心市局的各位遇到瓶颈吗?”
“他们没有那么笨,有陆局坐镇就更靠谱了。”夏沐风漫不经心地笑着,言语中透出一股欣慰和信任来,但他的目光突然一缩,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示意蔡恩霖噤声。蔡恩霖乖乖地闭上嘴,翻着一本比较文艺的小众杂志。
号码一拨出去,就被人接了起来,澄澈的男声传了出来:“小夏,有什么需要吗?”
“看新闻了吗?”
“看了,怎么?准备重操旧业?”
“蔡老的女儿很聪明,看出来了一小半。”
“你行啊,白捡了个工具人。人怎么样?漂亮吗?”
“得了吧,装花花公子也没你这么装的,很容易穿帮啊。”
“夏政委教训的是,有什么需要,小的马上帮您办。”
“那行,我征用一下你秘书的劳动力,麻烦你让她整理一下刘明慎的资料。”
“死者吗?”
“是,记忆宫殿用起来有点儿伤脑子,麻烦梁小姐了,对了,麻烦你给她带句话,就说,祝她母亲生日快乐。”
“你俩的暗号?”
“是。”
“这么诚实?行,就冲你这个字,我非得亲力亲为,把那个人查个底朝天。”
“诶,别累着,你和梁湾都不能累着。这是医嘱。”
“好,谢谢。”
“念初,你的生日……和梁湾是同一天吧。”
“是,八月十七号。”
“你俩喜欢什么花?”
“梁湾喜欢百合,我嘛,康乃馨。”
“记住了,会顺便给你俩写个情书表个白的。”
“得了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挂了啊。”
蔡恩霖完完整整地旁听了这通电话,脸上不知不觉的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夏沐风打完电话,非常克制地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转过头看着她:“我们可能要为六便士的缘故忙上好一会儿了。”
“没事儿,我喜欢。”蔡恩霖说顺嘴了,真话自然就溜出来了,她的心理素质堪称卓绝,脸不红心不跳,极富感情地说出了这句话。没有所谓的动机,更没有烦人的利益关系,她只是觉得不应该让夏沐风累着,就像她从来不愿麻烦别人一样。她天生就是那只被丢弃过一次的猫,对生离死别有着铭心刻骨的恐惧,对他人的好意受宠若惊,但会本能地避开这些好意,她不敢坦然接受,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些人不久后会离她而去,自己会再次变回那只被丢弃的猫。所以她把自己锁起来,想用自己有限的温柔去温暖那些心灰意冷的人,但是她自己的心,早已荒芜到寸草不生。
夏沐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心装得下月亮吗?真想送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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