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抬头,看看大桑树上,青枝绿叶间,挎着小篮子,忙着摘桑葚的林深,再看看吃得没心没肺的林诚,总觉得,师傅给林诚这名字起的,似乎名不副实。吃完手里的桑葚,梅襄把篮子挂脖子上,抱着一棵大桑树,也蹭蹭地爬了上去,然后抱着树枝,开始摘桑葚。
梅襄很喜欢桑树,虽然中原有个说法,门前不植桑,因为桑同丧,不吉利。但是,桑树是多好的树木啊,嫩叶可以吃,壮叶可以养蚕,老叶可以入药,桑葚能吃,好吃,也能入药,桑根就是桑白皮,桑枝可以治疗风湿,还是药。而且桑枝还可以编藤筐,桑木结实耐用,做家具能用好多年,一身都是宝,哪里不吉利?
几人很快摘满两篮子桑葚,林深背起一大篮子草,梅襄和林诚揣着篮子,起身回家。论起割草,梅襄速度远不如林深,林深是个干快活的人,一顿风卷残云,很快就能割好一堆草。同时开割的梅襄,草还没割一半。梅襄想起他们给麦田锄草的事,梅襄拿着小铲子很认真地锄呀锄,锄了半天,终于快锄完一垄,一抬头,林萱已经锄了两垄,林大娘、林大夫每人锄了三垄,林深也三垄都锄完了。林萱过来看看梅襄锄过的地,笑着请林大夫他们过来参观:“爹娘、小深,你们快来看看,小襄这把地也剔得太干净了吧,一根草苗都没有。”众人过来参观梅襄锄的地,真的是特别干净,除了麦苗和黄土地,啥都没有,都哈哈大笑。林大娘拍拍梅襄的头:“孩子呀,你这活也做得太精细了,比大姑娘绣花还精细!咱庄稼人种庄稼,不用这么细,庄稼长高了草自然就少了,所以锄掉大草就好。”然后扭头对林深说道:“你呀,正相反,你干活太粗。”边说边拿锄头锄林深锄过的地:“你看,这么大棵草你都没锄掉,你这活,得返工。你们师兄弟两个干活,一个太细,一个太粗,如果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梅襄回忆完,路已经走了一半。等三人回到家中,天还未擦黑,梅襄和林深把草喂给羊一部分,然后把桑葚倒进簸箩里晾晒,把那些不太熟的、熟太透容易发烂的一一挑出来——当然也不会扔,等下留着给林奶奶他们吃。梅襄和林深忙着忙着,发现林诚又不见踪影,默契地向粪坑边看去,果然林诚在粪坑旁的桃树、杏树下流口水呢。林诚看他们看过来,擦擦嘴角,嘿嘿笑着说:“你们看,树梢那个桃子泛红了,快熟了哎!还有墙角那几个杏儿也泛黄了,快可以吃了!”
梅襄和林深:“嗯,那你再多看一会儿,没准桃子杏儿会熟得更快一点哦!”
“真的吗?”
"你觉得呢?“
“你们两个坏人,又逗我!”
说话间,林大夫也从医馆里出来了,最近将要麦收,林大夫想去把村南的那片麦子割了,把地翻一下,浇点水,再用石磙压平,做麦场,晒麦子、打麦子用。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来求诊的人比较多,多是十里八乡认识的人,林大夫也不好让林萱、林深他们接诊,他去做农活,这样不合乎规矩,那些人会觉得林大夫怠慢他们。后来林大夫才搞清楚,他们看病只是顺带的,过来找他打听番薯的事才是主要目的。
收小麦有句农谚:“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说的是小麦的收获时期是在小麦九成熟的时候,而不是在小麦十成熟的时候,因为麦子十成熟,割麦子时麦粒会掉出来,和芝麻熟透了会炸壳有点类似,所以麦子要趁未完全熟透时采收,这样麦粒才不会掉太多。因此麦收时节,农民都要起早贪黑抢时间割麦子,然后趁着天晴到打谷场给麦子脱粒,再晒干。熟了的麦子未脱粒,万一淋了雨,不及时晒干会发霉,官府来收粱税时也不要,那就赔大发了。所以收麦子、打麦子都很赶时间,所以林大夫很着急,他家的麦子马上就要九成熟了。林大夫也挺纳闷,你们这些人家里的麦子不着急收吗?好在那些人也不是真不着急收麦子,等全村的麦场做好,来看诊的人终于少了点。林家全家穿上长裤长袖去田里割麦子。
这时早已入夏,天热了,苍蝇、蚊子都多了起来,蚊帐也早挂上了,但是割麦子,却要长裤长袖,因为麦芒剌过皮肤会很痒。林大夫的家的麦田不算多,可这是一个没有收割机、没有脱粒机的纯手工时代,林家人还是起早摸黑地干了四五天,才把麦子收割完,堆在麦场,晒干便让黄牛拉着石磙给麦子脱粒。
收麦子实在累人,鸡叫头遍就要起,日落月升方归家,全村的人都快累瘫了,一个个一身汗臭,衣服都结出白色的汗碱来,但又因为实在太累,有人晚上回家吃着饭都能睡着,连一向讲卫生的林家人,也没人有精力去洗澡,连林诚那个小萝卜头,都晓得踩着板凳去做饭——不做就饿着,啃凉窝窝头,等大人回来才有热饭吃。
大家是真没想到还不到五岁的林诚竟然能烧水做饭,那天回家做饭的林奶奶看到自家房顶冒青烟,吓一跳,以为房子着火了,吓得差点魂飞。其实林诚就是把水倒锅里,然后放笼箅,再放窝窝头,盖上锅盖,去灶下点火烧开就行。说是简单,可林诚毕竟太小,谁敢让他做饭,不怕他把房子点了!所以林奶奶出门前特地把他交给邻居家芳妮儿帮忙照看,也不知他怎么溜回家的。
说到做饭,梅襄想起林深闹过的一个笑话,林深七岁那年,林奶奶他们去收麦,锅里蒸窝窝,叮嘱林深碗里的水烧热了,窝窝就熟了。于是林深就用大碗盛了一碗水放院子里,烧一会火,跑院子里摸摸水热不热,可是跑了一早上,水也没热,正着急呢,林奶奶回来了,一看锅都烧干了,竹箅已经焦黄,她再晚回来一会儿,厨房没准就着火烧着了,便问林深:“不是告诉你碗里的水烧热就行,你咋一直烧?”
林深也挺委屈:“我摸了,摸了好多遍,碗里的水就是不热!”
“碗呢?”
“院子里。”
林奶奶哭笑不得:“碗要放锅盖上。你放院子里,厨房烧成灰碗都不会热。”
这事儿后来传遍了林家庄,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的古代,真是一件特好玩儿的事情,足够村民们笑一整天。
当然也没有哪个小孩子刚开始做家务就能都做对的。林奶奶讲,林萱第一次蒸茄子时,直接把整个大茄子放锅里蒸,结果蒸了个半生不熟,还不好切。这边夏天多吃凉扮菜,黄瓜拍烂,放陈醋、芝麻油、蒜泥、盐调味即可,快捷方便。豆角、茄子凉拌多一个步骤,切好蒸熟,但也比炒菜容易得多。林萱整个儿放锅里蒸,在林家庄也是笑话一件。还有小孩跟着大人学缝被子把自己缝被子里的,缝衣服把两面缝一块儿的、拔草把谷苗拔了狗尾巴草留下的……农闲时听那会讲故事的大娘绘声绘色地讲小孩子的糗事,也是件蛮开心的事儿!
割完麦子,要给小麦脱粒、晒干收好,期间还要去麦田把夏粮种上。靠天吃饭的农民,这会儿最怕的就是下雨,等麦子收进粮囤,又开始盼望下雨,不然大豆、绿豆、谷子、高粱什么的没水不发芽。林大夫家又裁了半亩番薯秧秧种进麦田,这样做春番薯可能会减产,但谷豆种子少,种子质量也不太好,麦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红薯,即便减产,总产量肯定会比不种强。其他村民也有样学样,裁了一半秧秧种夏粮。
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忙忙碌碌,但梅襄喜欢这种忙碌的日子,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她生长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大的自然灾害,即便有灾荒,也不至于饿死人,更没有经历过大瘟疫,就算是新冠,她所居住的社区、所工作的医院,也没有几个感染的,而且确诊后立马转传染病医院,所以她对大型的瘟疫没有直观的体验,所以她怕,怕战乱,也怕天灾、怕瘟疫。她知道这些迟早要到来,但又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她所在的这个小乡村命运会如何。未来是已知的,又是未知的,灾难已知,过程和结局未知,这样的局面更让人焦虑与恐惧,忙起来会暂时忘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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