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赏花

刚入京城的时候，每天依然有很多患者死去。那些得腺鼠疫超过五天的患者，虽然没有像一年前那样必死，但救治效果依然不算好，死亡率仍有50%，败血鼠疫和肺鼠疫虽然死亡率降到70%，但京城患疫的人多，基数大，每天各个救治点都有不少患者死去。鼠疫尸体不宜搬运，需就近焚烧，于是整个京城的上空，在最初的十来天，每天都飘荡着一股子皮肉烧焦的气味，天气又热，很多人闻到，肉都吃不下去。不过，这天灾人祸的，也就那些富人还有钱吃肉，穷人都指望着官府的粥棚续命，倒也没多少人抱怨。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鼠疫患者还有一万多，治愈的有八千多，洗漱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后，送回家休养，新发的也在逐渐减少，梅襄他们这些大夫才终于松了口气，可以轮班得到充分的休息，梅襄这才有白天在刘府休息补觉的机会。从军中，到现在，连续不停歇地忙，忙了两个来月，她的睡眠规律已经被打乱，开始有点失眠的节奏，肠胃也因为三餐不定时，开始出现胃痛的情况，有时候甚至会反酸，偶尔还会胸痛。其他大夫有些也开始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至于黑眼圈、脸色憔悴、掉头发什么的，那都是小事，每个大夫都有。

京城中有十几个女医，这次也参加了抗疫，主要负责那些片区的女性患者。梅襄听说，她们有好几个正好碰上特殊时期，又累又热的，有累晕的，没累晕的脸色也不好。哎，别说她们，就算是三班倒的宫女们，脸色也都很憔悴，想想她们来的时候，一个个不说水灵灵的，但至少脸色还看得过去，现在，哎，熬吧，熬到鼠疫控制住，大家就都能轻松了。

想到这些，梅襄再次感谢自己这迟迟不来的癸水，不来正好，不耽误事，如果能一辈子不来就更好了！

说到癸水，梅襄又想起自己的“太监”身份，想到那些出宫来打下手的太监。仔细观察后，梅襄发现他们确实如之前那人所说，身材比较高大，不，具体应该说是身材比较高，但不壮，多是细长细长的，皮肤细腻，声音尖细。有些年纪大点的太监，都有点驼背，可能存在骨质疏松什么的吧。

这天值完夜班的梅襄，睡到中午饿醒了，出了一头汗，也渴，用猪毛牙刷刷过牙，去厨房找吃的喝的。林深还在睡，他身体底子比梅襄好一些，还能吃能睡，不像梅襄，累得越狠，越吃不下、睡不着，越瘦得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梅襄吃完发面菜饼子和豆腐蔬菜粥，去花园树荫下散步消食。刘府的东南角门对着清水寺，从府中假山上，可以看到清水寺中情形，看到那里有民夫戴着口罩，穿着防护衣，正在清理他们的防护衣物。那里原来是一片菜园，早已经铲平，架起一口口大锅，锅上放着蒸笼，从清水寺送来的被污染的衣物，都先在这里上锅蒸，蒸够两刻钟，再由隔壁院子几个没有接触过污染衣物的民夫，用干净的木棍挑去隔壁院子清洗，清洗完，再在那个院子里蒸，蒸完，另几个在旁边花园的民夫拿去花园晾晒。一个个都热得满头大汗。那些洗衣服的水，都流到一个大坑中。两个院子、大坑，操作一遍，就有人洒一遍生石灰。

而那些沾染上较多脓血的衣服，已经就近烧掉，不会送来。他们现在没有含氯消毒剂，只能用这种笨方法。但愿贺琦他们能尽快造出来吧。

等京城的疫情控制住，连续十天无新发，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等最后一批患者痊愈，已经八月，天高气凉，中秋将近。

平王在中秋这天开宫宴，大宴群臣，还有贡献卓越的大夫们。梅襄和林深、吴大夫、葛大夫等人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下午坐车去皇宫赴宴。梅襄和林深穿上最近新买的朱青色细棉布圆领袍，再梳一样的发髻，从身后看，倒也像一对兄弟。这半年来，他们都又长高了点，但因为经常熬夜、操劳，长得没有去年快。即便如此，林深现在已经比吴大夫还高，梅襄也快赶上吴大夫了。

众人乘车在神武门下车，走到宫门口时，太阳还有些晒，有人举起衣袖遮阳。宫门口已经停着不少马匹、马车，乌泱泱的都是人，自觉排成两队，有侍卫守着宫门正在逐一查验身份对牌。

他们进入宫城后，要经过顺贞门、钦安殿，进入御花园。梅襄没有去过故宫，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皇宫的样子，嗯，建筑很高大、富丽堂皇，汉白玉的台阶与石柱扶手，朱红色的门窗廊柱，青蓝的房檐，房檐上装饰着花鸟纹饰，金黄的琉璃瓦，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华，皇帝老儿可真讲究！

穿过钦安殿，进入御花园，正对面，高大的松柏树下，宫女、太监还在摆宴席。平王和祁王已经在御花园，身边围着一些男男女女，看着像是一家人，正在赏菊。平王今天穿了一身比较庄重的朱红色圆领袍，胸前和两袖都有龙纹，扎着玉带，头戴金冠，脚着皂靴，很是精神。世子丹枫穿的服饰类似，只是细节不同。和世子穿着类似的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眉眼与平王有几份像，想来应该是世子的兄弟，平王另一个儿子。

那些女眷里，有两位是中年女性，一位面若牡丹，一位面若芙蓉，都是温婉可亲的美人。面若牡丹那位也是一身朱红襦衣，服饰上有龙纹，下身是墨绿色马面裙，盘着头发，但只着一只似孔雀开屏的金色镶珠凤钗，显得气质更加稳重，想来应该是平王正妃。面若芙蓉那位，上身着降红色襦衣，绣着淡金色兰草花卉，下身也着墨绿色马面裙，头上一边着一只偏凤钗，另一边是珍珠与降红色绢花，也挺端庄，不用说，应该是平王侧妃。然后是三个秀丽可爱的女孩子，年龄五六岁到十一二岁不等，都着浅红色长襦衣，下面露出一截淡青色长裙，脖子里挂着金锁，衣服上绣着飞凤、花草，鞋子上镶嵌着珍珠，只是气质不同，或英气或温柔或可爱，都像花儿一样养眼。几个女眷，耳环、镯子也一样不少。嗯，每个人身上的首饰，随便卖一件，就顶平通人家吃一辈子了。

梅襄又想起在现代时听说的，说有的朝代皇帝、太子、亲王、皇后、太后衣服上都可以有龙纹，并不是皇帝独专，如今看来，确实是。

平王看到众人陆续到来，跟众人介绍他的家人，大家一一拜见。然后平王领着家人，带着众人继续逛御花园。御花园很大，有亭台楼阁，也假山湖水，还栽着很多名贵的花木，现在主要是菊花、月季、木槿在开放，菊花有很多品种，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橙的都有，花朵有肥嘟嘟的，也有细长细长的，有一簇簇的，也有单朵开放的，只菊花一种，就开出了百花争艳的感觉。木槿有红、粉、黄，月季像菊花一样有很多品种很多颜色。虽然是中秋，御花园仍花开绚烂。

渐渐天色已近傍晚，有点凉了，西天生起晚霞，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不热，反倒暖洋洋的。

夕阳的余晖中，梅襄看到四周守卫的侍卫中，有一个特别的养眼，那人身材颀长，修眉俊眼，顾盼生辉，是个很清俊的大帅哥。这么养眼的帅哥，梅襄不禁多看了两眼，却听林深在旁边一声低呼：“梅襄！”

梅襄莫名其妙地扭过头，看着夕阳中林深惊诧的表情，小声问他：“怎么了？”

林深指了指梅襄的鼻子，递给她一方白棉布手帕。

梅襄在林深低声惊呼时已经感觉到鼻子有点异常，有点痒，用手帕擦了擦，手帕沾上一抹鲜血，原来是流鼻血了。梅襄有点纳闷，今年的秋天好像还没有去年干燥，怎么就流起鼻血来了。

正纳闷着，却听林深勾住她肩头小声而又神神秘秘地问她：“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梅襄想说“是呀”，我个女的喜欢男人不很正常吗？“是”字还没出口，随即反应过来，仰头冲林深低声笑道：“师兄，自信点，我看着你都不会流鼻血，怎么可能看见别的男人流鼻血！”

林深被梅襄调侃得有点不自在：“少开我玩笑。你怎么好端端的流起鼻血来了？”

“不知道，也许秋燥吧。等回去开两幅桑杏汤吃吃看。”

林深点点头。

宫宴已经准备好，他们按区域入座。吴大夫和葛大夫已经落座，看他俩过来，问他们：“你们刚才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林深指指梅襄：“他刚流鼻血，说可能秋燥。”

葛大夫对梅襄的脉象比较感兴趣，毕竟男孩子的脉象多滑实，”他“却是个沉脉，有时候还是细脉，于是就着霞光看了看梅襄的舌象，把了把梅襄的脉搏，再问问梅襄的饮食二便什么的，点点头：“难得见你出现滑脉，细中带滑，确实可能有点温燥，桑杏汤可以，你自己开吧，我看你现在处方开药已经挺有心得了。“

梅襄谢过葛大夫。宫宴已经开始，大家不敢再低头接耳，忙端坐好，等平王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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