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抱了梅襄好一会儿,边抱边嘀咕:“梅襄,你瘦了好多,抱着还没有你走的时候重!”说完才把她放下,接过梅襄手里的伞。
梅襄发现,林深的个子长高了很多,她离开时,还能到林深眼睛,现在,只能到他下巴。
林深待看清梅襄的脸色,皱着眉头问她:“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说完扒开梅襄的眼皮看了看,眼皮也是苍白的,“你怎会如此血虚?”
一直没有出声的葛大夫,此刻抱歉地跟林深,也跟林深身后的人说道:“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这孩子出了意外,受伤了,失血有点多。”
然后梅襄透过林深的肩膀,才看到林深身后的人,是吴大夫和贺琦。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的伞上,又弹出去,像在他们的伞上跳舞。
看到吴大夫没事,梅襄终于放心:“吴大夫看到您也平安我很开心!你们这是去?”
吴大夫回道:“我们去找你和葛大夫。”
原来吴大夫刚回来不久,回来把赵葙母子安顿后便要折回去找梅襄,林深和贺琦也要跟着。
可是贺老太太怎么会放贺琦出远门?贺琦自己出口解释。贺琦看着稳重了不少,但一张口,又恢复他那不正经的样子:“鹰城是我哥的地盘,亲弟弟出面,让他派几个兵帮我找人还是很容易的。”
原来鹰城是贺琦他哥在统领。
话题又转回梅襄身上,林深、吴大夫、贺琦他们都关心地问梅襄伤了哪里,怎么受伤的,说着就要上来检查伤口。梅襄当然不会给他们看,只道已经结痂长好了,葛大夫也帮着说伤口长好了。
林深他们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梅襄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自嘲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以后不能娶媳妇了。可我手脚都是好的,没瞎没瘸。”
这笑容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分外地刺眼。不能娶媳妇了还能是哪里受伤,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众人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安慰梅襄,还是林深揽住梅襄:“不能娶媳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们哥俩生活。,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就算瞎了瘸了,也有师兄照顾你。”
吴大夫和贺琦也都跟着道,只要人还在就好,娶媳妇也就那么回事。吴大夫指指自己:“你看我,娶了媳妇又如何,常年在外,跟没娶有什么差别?”
梅襄听着笑了起来,吴大夫这日子过得,还真的有点像修行的和尚。
这时冰雹停了,地上一洼洼水迹,还有未融化的冰粒,夹杂着一片片嫩叶,是被冰雹砸落的树叶。田里的番薯也被砸烂了一些叶子。看来今年春粮又要减产了,大家感慨完,收起伞,骑驴回遂丘。
路上贺琦讲起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梅襄这才知道近一年发生很多事:陕西、山西、河北都有爆发大规模鼠疫,河南北部的洛邑也有爆发鼠疫。黄河下游两岸发生蝗灾,福建、广东发生水灾……陕西、山西、河北那边多股农民军汇成一股,把大荣朝的皇帝围在京城大半年了;洛邑被另一支农民军攻破,洛邑的藩王福王被农民军杀死,周围的地方慢慢都落入农民军之手(这条梅襄倒是知道);江南、西南地区也有人起义,也在打仗;北方草原的蛮夷频频扰边,倭寇也没少祸祸大荣百姓......在京城被围后,襄阳有个王爷也举旗宣布自己才是正统,周围汉阳、南阳、信阳、驿州、荆州、随州、夷陵、岳阳、庐州、颍州纷纷宣布支持这位王爷。贺琦的哥哥贺琢是徐知府的人,贺琢又领兵把鹰城打下,所以他们现在也是挺大的一方势力,正在向周边扩张……
这么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大家都回到了遂丘。遂丘县城还是他们离去时的样子,除了环境好像干净了点。现在已经四月中快五月了,与他们离开时的景色也有点像,时、空仿佛未曾变化,仿佛他们也从不曾离去、从未远行。
可三人瘦了一圈的样子,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也告诉他们自己,他们这一年,确实离开过,且过得挺艰难。
安平医馆还在正常营业,贺琦在他们走后收留了两个逃荒至此的大夫,一个是外科大夫,类似于现代的外科+皮肤科,一个是女医,医术水平都还行。有这两个大夫的加入,和林深这个大方脉(内科)一起,医馆倒是经营得还可以。林深也跟那位外科大夫也学到不少知识。梅襄悄悄对贺琦说,如果再加一个小方脉(儿科)、正骨,他们这医馆差不多是个小型医院了,贺琦说他正有此意
葛大夫在县城住一晚后回驿州府了。
梅襄回到医馆,还是和林深住一间。到这时,梅襄终于觉得她可以放心地睡觉了,不用担心虱子跳蚤,也不用担心有人闯入。
晚上洗漱后,看着已经有点成人影子的林深,梅襄说:“我们分头睡吧,你睡一头,我睡另一头。”林深不知道她的性别,但她自己知道。虽然她一直把林深当大侄子看,虽然她现在还是个小男孩的样子,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点,不然万一撞到人家早晨生理反应什么的就尴尬了。
林深当然不能理解,不知道她在闹什么别扭,以为她是受伤后自卑什么的,强行把她的枕头拿回去,把人也曳回去:“我不想闻你的臭脚丫子,你还是睡这头吧!”
梅襄气得推了他一下:“切~你才脚臭!”倒也没有再坚持,以后慢慢再换吧,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那两个大夫和赵葙不住医馆,住不下,他们都住在城北贺琦给他们租的一个大院子里。赵葙把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活揽下,贺琦派原来那个人去他的作坊做事。正好那人做饭没有赵葙好吃,大家也都乐意换。
贺琦的妻子梅襄也见到了,是一个国字脸、大眼睛、漂亮又爽快的姑娘,个子,和贺琦差不多高,两人看着挺恩爱。梅襄挺喜欢这个姑娘的个性,不,现在应该喊琦嫂。琦嫂听说梅襄受伤后血虚,给梅襄带来不少补品,人参、燕窝、阿胶什么的,包了一大包。梅襄在琦嫂转身时留意到她的腰似乎有点粗,问贺琦:“你媳妇几个月了?”
贺琦脸色一红:“大夫说大概有五六个月了。”
梅襄打趣贺琦:“当初是谁婚前恐惧来着?这么高挑漂亮的姑娘,放一般人高兴还来不及,你还郁闷,郁闷个鬼头?“
贺琦揉揉鼻头:“我那不是怕两人万一性格不合嘛。你说这地方,又不像咱们那儿过不下去还能离婚。这地方和离对女人多不公平,可不和离两人互相折磨,也够难受人的。我看着我二叔二婶那样相看两相厌的样子,就替他们窝心。”
梅襄没想到贺琦想得还挺长远。现在这样挺好,两人恩恩爱爱,意外之喜。
梅襄的血虚,吴大夫给她诊治一番,开了几副归脾汤,健脾养血,因为她胃口也不好。梅襄从此开始每天喝汤药的日子。
就这样过了两天清闲的日子,遂丘再次组织学习班,给全县医户进行鼠疫诊疗培训,主讲是吴大夫,梅襄和林深轮流去帮忙,不去帮忙的时候,他们就在医馆坐诊。
不忙时,梅襄喜欢上了晒太阳,坐在医馆门口的大树下晒太阳,或在休沐日去湖边柳树下晒太阳。前世她怕晒黑要防晒,怕大太阳。但现在,她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她觉得她像植物一样,需要阳光,需要温暖的阳光。
受伤生病发烧时,梅襄就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后来身上的病好了,但心里的病却没有好。忙起来的时候倒还好,做着手头的东西,不会想那么多,但闲下来她就会忍不住想,想她在这里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吴大夫、葛大夫都已掌握怎么防治鼠疫,很快整个遂丘、整个驿州府都会掌握,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这个世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而且,未来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期盼的,这种乱世,各方势力杀来杀去,还有各种各样的天灾,不知道哪天就被杀死了,或天灾整死了,还有蛮夷扰边,等哪天再来一个关破、扬州屠城十日、剃发易服什么的,又会是一幅怎么样的光景,她不想见证。到这个世界三年多,她依然没能融入这个世界,她就像一个路人,完成了使命,便该启程了,可是她的心却没有了归宿。
慢慢的林深他们终于发觉,梅襄变了,下诊后,“他”的话少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活力,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们都以为,梅襄是因为受伤的事才如此颓废,没人猜到梅襄是因为没有了人生的目标而颓废。
培训也不是非要梅襄和林深去帮忙不可,医馆暂时没有他们两个小大夫也不会乱套,吴大夫给他们放了几天假,让林深带着梅襄去乡下散散心。林深带着梅襄,带上礼物,骑驴回林家庄,正好他们也快两年没回去过了,都是林大夫来遂丘看他们。
这时已经五月,快要端午了,但天气却不是多热,蚊虫也不多。梅襄骑在驴背上,看着路边已经有些郁郁葱葱的树木、树下一丛丛小小的野花,有黄色的醡浆草、苣荬菜、蒲公英、蓝色的婆婆纳、紫色的小蓟、地丁草、粉色的打碗碗花......有蝴蝶和蜜蜂在花间飞舞,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和锄草的农民,好像日子又美好起来。可是这美好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幅幅美丽的水彩画,她却在画外。
林深给她讲这一年他的经历,他听到的、看到的、碰到的好玩的事儿,他又学会了什么,还想学什么,以后打算做什么。梅襄认真地听林深说着,仿佛,这个世界又真实起来。
林深见梅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