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本就是来抗击鼠疫、积累经验的,没有推诿,立即随衙役去县衙。县令没有废话,直言他接到手下回报,县城北边杜集乡发生瘟疫,三四个村庄都有村长上报疫情,他已经派了镇上的医户前去村庄支援,衙役前去封村。他听说草原那边有很凶恶的瘟疫,不知是不是传到黄河以南来了,请几位名医一定要帮忙抗疫。
三人应下,请县令给他们开具文书,让疫区人员听从他们调配、指挥,不然他们三个外地人去了疫区,说话没人听,也是白搭。
县令让师爷速写两份文书,盖上官府印章,交给他们。
吴大夫又请县令准备好治疗瘟疫常需药材、消毒用品,着人做一批干净的棉纱口罩,送往疫区,另外,再着人刊印一批防疫手册,每个医户发一份。
县令看看吴大夫列举的药材清单、拿过梅襄递给的口罩样品、防疫手册,也爽快应下。
这个县令这么好说话,令三人都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回客栈的路上,天已经擦黑。
梅襄劝葛大夫,他不赞同他们的治疗方式没关系,但是,防疫措施一定要尽量按他们的来,学术之争是小事,保命是大事,保住自己的命,才能保住更多村民的命。
这一路患难相处,梅襄发现,葛大夫就是有些高傲自负,其实人心地很好,如果你能用实力打败他,他也会转过头来虚心学习。这就是一个之前没被人超越过的学霸。
这一路,葛大夫与他们也已经成了好朋友,知道梅襄是为了自己着想,没再拒绝梅襄的提议,到客栈后接过口罩,让梅襄教自己穿脱防护服。
第二天一早,三人随衙役带着药材、硫磺粉、生石灰之类东西、还有几袋小米前往疫区。出了城区,进入乡下,一眼望去,土地有些干裂,枯草都很低矮,有风吹过,漫天风沙。
带领他们的衙役是个话痨,他讲,发生瘟疫的杜集乡在这个县的最北边,杜集乡北边便是黄河。此地连续三年干旱,今年尤甚,前两年还下过几场雨,今春开始,只下过一场雨,有些水井几欲见底,黄河几近断流,现在宽宽的河面上,只有细细的一条小水沟。前段时间还发生件怪事,成群结队的老鼠从北往南而来,穿河过村,大家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象,真是奇了怪了。
梅襄问衙役,有没有听过一个歌谣——旱年之鼠,身负奇毒,远鼠灭鼠,莫食病鼠,鼠骚咬人,鼠疫绝户。
衙役摇摇头,没有听说过。问梅襄这鼠疫是什么瘟疫,竟然如此凶猛、歹毒。
梅襄跟衙役慢慢说起鼠疫,眼看着衙役的脸色越来越白,吴大夫、葛大夫和梅襄相视一眼:恐怕此地的瘟疫,便是鼠疫。没想到鼠疫传播这么快,这里没有“乱军”,难道是流民带来的?还是有患鼠疫的老鼠带来的?
等下午到达发生瘟疫的杜集乡水南村,戴上棉纱口罩、穿上细棉防护服、扎紧裤脚袖口、戴上粗棉布手套进村查看后,三人才明白为何那县令如此好说话:一个人口约两百来人、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村民已经死亡过半,有的人家已经死绝户,大门敞开,有老鼠出入;有的人家几口人只剩病人一个还活着,躺在家人的尸体旁,奄奄一息,老鼠从身上爬过,病人都无力驱赶;有的家中有一两人感染,还有家人能在床旁照顾。全村未感染的只有一户。
到处都是呕吐物的气味,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恐惧、绝望又麻木的气息,仿佛已经被阎王宣判了死期,除了守着村口封村的几个村民和衙役。而领他们前来的衙役,也在村口止住脚步,不敢再进来。
梅襄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场景,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吴大夫和葛大夫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与悲痛。
这个村庄爆发鼠疫绝对不止这几天!肺鼠疫、败血鼠疫潜伏期短,一般1-3天,发病到死亡也差不多1-3天。但观村中感染者症状,多是股骨沟、腋下、颈间淋巴结肿大,全身黑斑而死着极少,口吐鲜血者未见,可以推断基本都属于腺鼠疫。腺鼠疫潜伏期3-6天,多的能8、9天,从发病到死亡,一般要一周左右。就算潜伏期只有3天,能传染这么多人,再到死亡,至少也要10天以上。那个县令,明显没有说实话,这摆明了是坑他们几个。
但是,来都来了,也不能说撂挑子不管,更何况那几个封村的衙役和村民把他们也一并封在了这个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小村庄。
三人人手太少,需要把村中还未患病的村民召集起来,一起帮忙抗疫,便隔着院门告诉他们,这里流行的瘟疫叫鼠疫,主要通过老鼠身上的跳蚤咬人传播,只要手上没伤口,不碰到病人的脓液、血液,不会被传染。然后教村民用布巾蒙面,动员村民帮着把病人抬到院子大、房间多、又挨边的两户人家集中治疗,帮忙的村民管一日三餐。
说服这两户人家接收病人也费了一番口舌,最后吴大夫告诉他们,如果不接收就不给他们治病,得了鼠疫不治疗必死无疑,治疗还有可能活,要死要活随他们,这两户人家才算答应。
其实腺鼠疫如果不治疗,自然死亡率是50-60%,但这是在平常人,可这些村民,因为旱灾,长期饥饿,多消瘦体弱,生病后没有足够的营养可摄入,感染上鼠疫如果不治疗,便意味着死亡,死亡率几近100%。
除了那户没有感染鼠疫的人家,其他村民,冲着一日三餐,有些帮着抬病人,有些只管自已家人,其他不管,有些把家人抬出后,转身关门再也不开,家人都不要了。最后能帮忙的,就十多人。至于村中那些死人,暂时没有人手和力气去处理,只能先放着不管,等先处理好病人再去集中火化。
三人和肯帮忙的村民一起先用硫磺薰房间、被褥,赶走跳蚤,然后开窗通风,把房间打扫干净,把病人舌脉相似的放一间,再用大锅熬汤药,一个房间一个方,吴大夫和梅襄负责人多的一家,葛大夫负责人少的另一家。梅襄这边,方由吴大夫开,梅襄教人熬药,再挨个喂药。
病人多高烧不退、全身酸痛、疲乏无力,并严重呕吐,以致津液大量丢失,很快出现失津、失液的症状,人也更加疲乏,还不能进食,一进食就呕吐,津液只出不进,最终亡阴亡阳,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而病人或股间或腋下或颈间包块红肿硬痛,不可触摸,包块增长迅速,有的十二个时辰内就可由黄豆大小肿至鸽蛋大小,包块会慢慢化脓,破溃后流出黄白色的脓液。
有些病人能勉强吃下去一点汤药,有些入口即吐,实在喂不下去,梅襄和吴大夫无法,最后只好尝试拿汤药灌肠。
等这一通忙下来,天已经大亮,不知不觉间,一夜已经过去,众人都疲惫不堪。吴大夫和梅襄给肯帮忙的十多人排了个班,三班倒,每个班两三人,四个时辰。还有三人负责护理者们的餐食、房间卫生、衣物蒸洗。葛大夫说他一个人应付得来,梅襄和吴大夫则一人负责六个时辰,两班倒。安排结束后,众人洗净双手,喝点小米粥,要休息的赶紧脱掉外衫,挂在院子外的阳光下,然后挤在洒过硫磺粉没有病人的另两间房休息,男女分开。保险起见,也让这些村民顺带互相检查下身上有没被跳蚤咬过的皮疹,有皮疹的,另需一间房单独隔离观察。谢天谢地,这十几人只有两人有皮疹,不然人手又是个大问题。梅襄、吴大夫、葛大夫跟他们班次不一样,他们三个一间。
吴大夫让梅襄守着病人,他去村口与衙役和封村的村民商议尸体火化的事情,他才想起来还有县令那封信,昨天太过震惊,搞忘了,梅襄也没想起来,想来葛大夫应该也是被吓傻了,也搞忘了。
梅襄抽空让负责餐食的村民把他们房间的被褥都拿去阳光下晒太阳。然后继续给病人喂水喂药,跟村民一起收拾病人的呕吐物,地面打扫干净后,洒上生石灰,被污染的衣物清洗后还要煮沸消毒。
几个衙役都不愿意进村,怕被传染,哪怕吴大夫再三向他们保证,戴上手套口罩,涂上硫磺膏,跳蚤就不会近身。可衙役们依然很恐惧,不敢进村。待听到要焚烧尸体后,更不愿进村了。
吴大夫只好拿出县令的那封授权信,几个衙役和村民才不情不愿地做了防护,进村收尸,集中拉到村外下风口一处干涸的土坑中放上木柴焚烧。也有村民反对的,但在吴大夫质问他们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后,选择了活人。还有几个早些时候死的病人已经土葬了,这些也需要焚尸,但现在没有精力去管,等晚点瘟疫控制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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