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和北平大有不同,北平戏楼建在曲径通幽之处,江城的这座江华楼却建在临街,似歌舞门会。无非是临着的这条街与幽深岔路相交汇。
我在霓虹中恍然认出这座戏楼原先是座西洋建筑。
西洋建筑最不似传统建筑的地方,是有多条楼梯。我决心绕道从一个背人的楼梯上二楼雅座,既然那里平时是音效最好的地方,想必听悄悄话也更清楚。
黎书陈:郝二柱,你不许把我撇在酒馆里自己去。
郝民国黎三小姐,黎书陈。我去其中,凶险未卜,你知道吗?
黎书陈:我没有跟你无理取闹。我听你先前的意思,你并不懂京剧。可是欧阳新厌是附庸风雅之人,菱花也喜好卖弄。我担心他们会猜什么关于京剧的哑谜,你不能及时反应。
于是我带她一同潜入了二楼。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未来得及问她,比如,欧阳新厌同她家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仇,黎家那么大的势力又在忌惮他什么。
戏台上的菱花果然在婉转地唱着什么。
书陈悄声道:
黎书陈:她唱的是《红楼二尤》中尤二姐的戏词。郝二柱,你看过《红楼梦》吗?
郝民国我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城管、哎不对巡警。
不就是尤氏与贾琏偷生情愫被娶为二房,最后却死在贾琏正房王熙凤的手中吗?
单就下场来说,尤二姐确实是一个令人唏嘘的角色。
黎书陈:菱花在我家三叔这里,开始确实是扮演了一个类似于尤二姐的角色。我三叔先前有妻,却因赏识于他,与他互生情愫。
虽然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郝民国菱花是男是女?
黎书陈:男。这并不罕见,不是吗?
是的。
按伯仲叔季的传统排位,名叫“仲君”的黎督军依靠妻家势力上位为军阀,应当是家中老二,他有一个能够有时间品鉴艺术的三弟再正常不过了。
黎书陈:我三叔黎叔君,为着这位神似尤二姐的菱花,生生将自己的正妻休弃下堂。因我祖母纵宠他,全家无人敢置喙。
我眯起眼睛,看见这位菱花先生又重操旧业,对欧阳新厌暗送秋波。
两人一人一句应和着唱着,十分动情。
但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郝民国这菱花是你三叔的人,怎么又搭上了欧阳新厌?
黎书陈:渝州有四姓望族,陈许周李,就像红楼里的贾史王薛,互相通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郝民国你母亲是陈家的女儿是吗?
黎书陈:我母亲本有两个哥哥,但一个支持共和,死在袁氏复辟皇帝的那一年;一个在民国八年时也忽然没了消息。我外祖父偌大产业,尽归我父亲了。
黎书陈:我三叔沾父亲的光能跟另外三个世家的子弟们往来,认识了欧阳新厌。
郝民国这四家里没有半家姓欧阳啊?
黎书陈:欧阳新厌是李家家主的外甥,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了,是以在李家长大。
我总觉得菱花正在说的念白有什么不对,一听,她在尤二姐的戏里掺杂了袭人的词。
欧阳新厌也摇身变成了王夫人。
两人只是在拿捏戏腔而已。而我听惯了各种惯犯的各种招供声,轻而易举地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欧阳新厌:大观园中,可有什么动向,尤其,是林姑娘那里?
菱花:回夫人的话,上回夫人要的林姑娘的把柄,已经有眉目了。林家确有一事讳莫如深……
这决计不是《红楼》里的原话!
这里的林家,代指的是书陈她们黎家!
郝民国你家同欧阳新厌的舅舅有仇吗?
我问完,大声地学了两声凶利的猫叫,打断了楼下关于情报的对话。
菱花:欧阳……有猫……我害怕……
欧阳新厌:不怕不怕……哦……
这是风月场上惯用调情套路,我帮他们喂到嘴边。
黎书陈:仇谈不上,只是李家如今是买办资本,预备灭了我家的军阀势力向金陵的人卖乖罢了。
想来欧阳新厌也就是这样在金陵上位的吧。
黎书陈:我本对爱情和美好均无偏见,可坏就坏在这不是一桩情事,而是圈套。菱花从一开始就是欧阳新厌专门梳笼来捕我三叔的套,奈何我祖母糊涂短视,护我三叔如命。
黎书陈:我家里多少事都是从菱花的嘴里漏给了欧阳新厌,又漏给了金陵。如今我父亲很被动。
郝民国不必怕,今日我替你破一局。
我笑得很邪魅。
我将一截东西点燃了滚到楼下,拉着她撤到一楼。
郝民国把口鼻捂严实。
黎书陈:郝二柱,你扔的是什么?
隔着厚台布,我们看见欧阳新厌和菱花逐渐不可描述。
郝民国迷情香。
我觉得我们可以撤走了。
不过,如果他们命好的话,还能收到我为他们准备的另一份大礼。
我和书陈刚逃出生天,就看见江华楼一楼的大门被一个男子一脚踹开:
黎叔君:菱花,你不是说你和欧阳先生只是在谈正事吗?
那天我听完同事八卦,偶然想起我在江城的地界上年前还见过黎三叔,见他时他在赌桌上。
我来之前对程教授说,如果能找到三叔,通知他来江华楼一趟。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和书陈扮作散步情侣正要离开,抬头竟在街口与她的父亲——军阀黎仲君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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