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十七州
超小超大

归途

夜色阑珊,光影潋天,拱桥上人影散乱,湖面勾勒出月色的影,三两人结伴游玩,黎鸢离楚离隔的有些距离,二人在人海中闲游着,倒也并无过多的言语交谈。

风雪势小,黎鸢望着满目灯火辉煌,一时不觉,寒酥落了脖颈处,一时有些微凉,不由得一颤。临至分路,她渐渐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楚离,杏眼温和,面色平静的询问道,“所以,你是一个人来的?

虽是这般问了,但黎鸢并不觉得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若是因公办事便绝不会仅此一人,她自知她这话是明知故问,但她知道,他会回答她的。

如她所料,楚离确实会回答她的问题。他斜眸凝视着她,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灯火斑驳了视野,他忽的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嗯”了声。

她不再多问,只是淡淡的凝视着他,眼底的情绪冗杂,似是水墨中融了丹青彩墨般,太过复杂与不合时宜。

步摇轻移流珠鸣,华裳香囊步摇曳。风雪已白头,华裳狐裘满霜雪,风在吹,这样的日子里照常也落着冬日里的雪。

风里,黎鸢停下脚步,听着这风声呼啸在耳畔,抬眼时,她数了数天上的散碎星辰,天有些冷,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喘,颇有兴趣的道:“今日有北极星。”

楚离抬了抬眼,余光中瞥见她眼底的点点雀跃,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罢了……她若喜欢,那便听着吧……

她忽而一愣,转过头,神情忽而变得严肃,她眉眼微微上挑,缓缓道:“楚离,书中记载北极星亦称紫微星,”话到一半,她止了声,思虑片刻,颇是有些好奇的开口,“你说,秦皇若是尚且存于世间,见此星辰美景,是否会感到孤独?”

楚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昂首,清冷的眸子望着天上的点点疏星,北极星光芒正盛,天之南,独众星之居中。

黎鸢原以为楚离是不打算回应她,便也不再做过多的幻想,她正暗自垂眸,便听他道:“紫微星独居天汉之南,无飞星霁月与游,众星皆绕它以行矣,你觉得,北极星也会有寥落之感吗?”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下意识的摇头,“自然不会。”而后后知后觉,自也是明白了楚离的言外之意。

是也,秦皇灭六国而一统,创盛世之先河。秦皇身为千古一帝,居高位者,事事都需小心提防,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到底还是千多年流传下来的。但秦皇不同,他要创建的是一个盛世安泰的国家,是一个吞并万方疆土的泱泱大国,以及那盛世太平。

“古来圣贤君王者,何人敢说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圣贤明君?”楚离不再看她,只是默默的望着前方灯火阑珊,良久,方才再次开口,“他生前为亲近之人所背叛,而立过二便已亲政,千古一帝,莫过于此。他无需一二莫逆之交,他是刻在史书上的永恒。”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但无几人同始皇那般,他本就是在孤独中生,在孤独中死。其母赵姬欲立嫪毐之子为帝,企图废了当时尚且将将及冠的嬴政,后被察觉,子亡后郁郁而终。

此番相谈,黎鸢确有茅塞顿开之感悟,她压抑着心中的欢喜,以袖掩面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的回答挺满意的,并无旁的异议。

“今日的月尤为的惹眼,倒不知太白先生心中得月是否会如同今日的月般。”黎鸢轻摇着团扇,二人站在一处酒坊楼下,她轻笑着看着他。早在有玩的路上,她措不及防的被一个七八岁的女娃撞了,问后才知她是来买花灯的。

黎鸢本就不喜欢花灯这类的,索性便送了她,瞧着那丫头欣喜若狂,想望她又不敢而后小心翼翼答谢的样子。黎鸢眉眼温柔,浅浅的笑着。待告别了那孩子时她尚且是带着笑的,目光转移到楚离注视她的眸子,不由得一颤,收回视线敛了笑。

“太白先生心中的月可不单单是这轮月。”楚离意味深长的开口,音似天光破晓时那般清明,百无聊赖的理了理腰间的银铃,兀自便是一笑。

“太白先生的月,得意时,是一朝飞上青云上;失意时,是西望长安不见家;思念时,月则是随风直到夜郎西;而在太白先生幼时,月又成了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他平静的说着,带着些微不可觉的笑意,“所以,你觉得,太白先生的月会如同今晚这轮残月般吗?”

黎鸢沉默了,没有回答,大抵是知晓自己回答不上,故而选择了沉默寡言的方式。

沉默是金,沉默是银,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二人闲谈间,黎鸢不合时宜的问了句“姜姑娘可还安好?”清澈美眸水亮乌黑,大抵是因着心情不错的缘故,她的眉梢上都有了些许灵动的愉悦,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自山涧而来的风轻轻掠来,将她髻下的青丝吹起,正巧落在他的腰间,与轻纱微微作响。楚离垂眸瞧着这幕,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面色平静无波,并无往日的散碎笑意,“尚可。”

黎鸢不解,但也无意多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才注意到楚离的衣裳倒是比往日有些差异,不再是青衣冷冽,倒是白衣雍雅,又多了些冷峻威仪。

楚离没说他是要去做何事,只提及是要去临安寻人,他不说,她便不再多问,二人隔着些距离走着。

风凉,灯火阑珊。残月,碧空落白。

在转角处,黎鸢忽而注意到前方的人群聚集,下意识的偷瞄了楚离一眼。见他笑着,眸光幽幽夹杂着笑意,似是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故而并没有旁的情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当地人们扛着龙凤大旗,打着灯笼火把,吹起牛角号、唢呐、咚咚喹,点燃鞭炮,放起三眼铳;抬着牛头、粑粑、刀头、米酒等供品,浩浩荡荡涌进摆手堂。

而外面的人也都围观着,衣着各异,多以苗人为主,而堂内忙碌起舞的人虽说衣着上同苗人有些许的相似,但总的来说尚且存在着差异。

楚离递了眼黎鸢好奇张望的样子,眸色漆黑如墨,但也瞧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尚且还算不错。饶有兴趣的替她讲解道:“这堂内的并未苗人。”

她有片刻的错愕,微微蹙起了眉,在她狐疑探究的目光中,楚离随手从挎包中掏出一把葵花籽递给她,漫不经心的笑着,“此处虽属苗疆十七州地接,但这儿有的也不只是苗人,更多的是毕兹卡人。”

二人食指相触间,黎鸢能明显感觉到那人不自觉的指尖一颤,待他收回手后,黎鸢仰起头,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他眼中映着灯火,磕着瓜子,思绪有些乱,忽而,他顿了顿,垂了垂眸子,掩下旁的神色,“用你们大宋的称呼,便是土蛮。当地人称我们为白卡,称汉人为帕卡,意为…外乡人。”

他有意无意的停顿,黎鸢面上笑意短暂一僵,似乎有些尴尬,不大自主的眨了眨眼,沉声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楚离没有挽留,就这般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浪潮里,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继续嗑瓜子。

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风华正茂的年岁,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正如你问他人言,他若答非所问,便是其心中无底,无需旁顾,只因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抬眸,满目皆是灯火斑驳,抬头,那是暴雨般闪烁的星光,待到春和景明,千山寒雪融尽时,水会淹没大地,形成一个新的春季。

黎鸢回去后并没有瞧见黎江的身影,此时已是子夜过半,鞋袜被雪染湿了些,她吩咐人去唤店家烧了些热水,瞧着那落雪的夜。

手脚冻的冰凉,她将握在手中的葵花籽放在檀木桌上,手心处因着长时间的握着葵花籽而有了几道红痕,她默默的望着桌上的葵花籽,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什么一样的情愫,她已经说不清了,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头有些疼,胃里又难受,她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兄长带来的婢子替她打了水端进来。

那丫头长的勉强,只是眼底的野心怎也藏匿不住,黎鸢淡淡的睇了她一眼,黛眉微凝,心中暗道是个蠢的,野心都藏不住。

黎鸢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心中有了些自己的思量,胃里翻滚的厉害,她问到那婢子身上的熏香气,蹙着眉望着她。那婢子正收拾着香炉中的香灰,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把事看透不如把事看淡,得失随意,留不住的人或是不中用的人,就该狠心些,早些踢远点。

天倾云变色,万里覆江来。泥泞时他们一行人便开始收拾行囊,只是今日倒是颇有些不大相同。这大清早的便有异乡人纷纷涌入镇中,他们多数都是贫苦的百姓。

黎鸢有些微怔,黎江伸手拉她上马车她都愣住了,并没有反应过来。

这副场景她倒还是第一次见着。那些老百姓身上多数都只着着件单薄的衣衫,破旧的草鞋占满了泥水与血水,脚腕上全是裂开的痂,更有甚者衣衫褴褛的行走在路途上。

黎江蹙着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然明白了一切,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如此,黎鸢便也没了旁的顾虑,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到了一对妇孺面前。她看见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中冻的瑟瑟发抖,怯生生朝她探来。眼神带着些希翼,更多的是惊慌失措。

黎鸢问了那妇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涌入此地。她并没有问旁的,单看这衣着她便知其是汉人。

那妇人起初还是哭着,听她这般问了,哭的更为哽咽,却还是用苍粝生了痔疮的手轻柔的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幼儿,抬头望着她,眼底是道不尽的悲凉。“我们原是襄州人氏,近两年来襄州大旱难缓,朝廷迟迟拨不下赈灾粮,而北边金人频频来犯,实在是没办法,迫于生计,我等只得西行至此。”

甫一说完,那妇人便又是一阵哭泣。

黎鸢望着这一幕,心中先是震撼,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惋惜与忧虑。她正暗自伤感,便听见身后行路之人的相谈声。

说话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面色蜡黄,显然是长期食不果腹的,此时他正以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问身旁的老人,“你说那些达官显贵如果后面失了靠山丢了台,会不会落得和我们一样的地步。”

那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人家哪能沦落到我们这般地步。我们都是‘饿鬼’‘下贱骨头’人家哪能看得上我们,便是落魄了,自也有人将饭菜送到红门高墙外,哪能饿着那些子官老爷。”

紧接着,那老人自嘲一笑,冻的发红发紫的手颇是费力的揉搓着,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些。“像我们这样的人,他们只会说一句‘狗东西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份’就这样把我们打发了。”随即便是一阵长长的叹息,颇是无奈的摇头,“世事难料啊。”

黎鸢握着伞柄的手有些颤抖,心似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不放,总归是不大好受的。她转过身子,方才还在交谈的二人此时已经渐行渐远。他们的身影很单薄,行走在风雨里,这么冷的日子,本是迎年节的好日子,他们却只能背井离乡的躲避灾年。

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他们会是一捧黄土,但永远不会消亡。

贫困者背井离乡、食不果腹;高位者醉生梦死、沉迷享乐。他们的眼睛从来只会看见表面的光鲜亮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光鲜亮丽处,那里有富庶的物资、美酒佳肴。而背面则是满腹委屈无处诉苦,忍饥挨饿的寻常百姓。

黎鸢沉默良久,回神之际才发觉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温热而又滚烫。

昔物不至今,故而可曰动而非静,亦可曰静而非动。斯人如斯夫,不舍昼夜。战争总在悄无声息的来临,而在极少数人眼中——战争只是为了换取更大的和平。

只于是真是假,她已经不想去辨别了。手冻的厉害,她望着这路上无力呻吟的众人,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她在家中时,因着族上家大业大,虽说其父重文受礼,却也办置了些小本的买卖收益,故而她自出生起便不曾受过贫苦的罪。往日里虽也见过乞人,却也不似今日这般。亲眼看着流离失所的人而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着实无奈,似是一瞬间便抽空了人浑身的力气。她站在雨中,雨落在伞上,砸在地上。她着实是爱莫能助,有心无力的感觉也确实不大好受。

倒是她正欲狠下心离去之际,楚离倒是踏雪而来。他没有撑伞,只是慢慢悠悠的走过来,眼神复杂,倒是语气坚肯,“第一次见?”

她无力的点了点头,楚离倒是笑了。

“我说过,这世上有的是豺狼虎豹。金人对大宋的步步紧逼,天灾人祸,这是谁都料不准的。面对灾情,朝廷却迟迟拨不下赈灾粮——或者说已经拨下去却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圈养娇妻美妾去了。届时,再多的圣人言论都是无用的,甚至是无稽之谈。”

他说的轻描淡写,雨湿了他的发,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一场荒芜的春,把生的掠去,缄默的肆意。张扬的北风肆虐喧嚣,穿堂而过的凛冽灌进身体,轻狂的刺透每一寸肌肤。

雪雨里喧嚣着风,凛冽的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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