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十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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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塞

楚离离得近了些,淡淡的草药香和初遇时一般无二,只是比起初遇时的沉默寡言,如今的他倒是更为清冷也更为危险。

她看不透他,也从未想过看透,细细思来,她二人除了那日的肌肤之亲,便再无瓜葛……偏偏就因此,她这一生都要和此人牵连瓜葛……

她不是不想离开,可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她……不守女德,不知廉耻,给家族蒙羞……她父亲自缢清高,若是知道她未婚失身在先,怕是恨不得直接以家法伺候,到时候她该怎办……

带着淡淡冷凝的粗重气息突然铺洒在她的玉容上,他轻柔的撩开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难得的温柔,“我命人熬了药,待会你喝了,病会好的快的。”

黎鸢有些愣怔,幽幽黑瞳清波流动,喉头干的厉害,大殿里焚了熏香,淡淡的梧桐清芳让她清醒了几分,沙哑着嗓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楚离在她一旁的坐位处坐下,替她倒了杯温茶后递给她,不咸不淡的暼了她一眼,淡淡道:“亥时了,喝些水吧。”

黎鸢微微撇唇,未点嫣红的丹唇透着些许的病态,似蹙非蹙的柳眉淡扫,低低道了声谢,待从楚离手中接了茶杯饮罢,嗓子处的灼烧感便降了大半。

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黎鸢垂眸,不自然的眨了眨眼,揶揄道:“先前我听闻,你逮捕了一个歹人……可是有何事发生……”

楚离侧首望来,清冷幽深的眸子中瞧不出丝毫的情绪,似笑非笑间威仪迸露,冷冽的目光直视着她,“没什么,不过是些贪图珠宝的人罢了,为财盗窃,情有可原。”

黎鸢眸中的清亮黯淡了几分,恍惚间想起了宋庭王朝的局势,崇文抑武,文盛武衰,次次打战,鲜有获胜之际。

侧视着那人的侧颜,她忽然间想起诗经《淇奥》中的那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一直都知道楚离生的好,虽不似汉人那般温润如玉的柔和,却也生的比汉人更为精致,只是此斯脾气颇是古怪,喜怒无常的,动不动就动手动脚,说他是君子,属实是德不配位。

黎鸢放下手中茶盏,近乎平静的开口,“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不过是个贱口,杖责二十之后赶出去,”楚离风轻云淡的开口,青衣衬得他整个人都比往日更为疏离,“这种人,拿去试蛊或是喂蛇,我都嫌脏。”

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个贱口罢了,也是,她在家中时,夫子也曾说过,像那些下九流的商人或是贱口都要离远着些。

黎鸢缄默不语,二人就这般相望无言,半刻钟后,侍女端来了那碗乌黑的药汤,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黎鸢忍着反感一饮而尽。

楚离就笑着,眸中晦暗不明,待她饮完后便又递了杯水过来。

相处的时间很短,二人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答着,往往都是楚离开口后黎鸢才不咸不淡的回应着,不知者,还真不知他二人的关系。

苗疆十七州中人只知多月前,大祭司在巫山脚下带回来了个女子,貌似还是个汉家女子,却少有人他二人之间具体是何关系。

楚离走后,黎鸢慵懒的撩了撩垂在耳畔处的几缕碎发,理发间无意摸到了一支白玉质感的簪子,狐疑的摘了下了,细细瞧了半晌。

半晌后,她有些懊恼的蹙了蹙眉,素来不喜欠人情,如今收了那人的东西,也总该是回赠些什么。

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君子有来,则有往,她该是送些东西表态的。

只是如今她寄人篱下,属实不知该送他些什么好的,再三斟酌后,她决定替楚离绣个荷包,想起那人素日里无事时都喜欢穿青衣,故而便选了青色打底。

选了几支较小的坠子垂在两边,光是绣文、编流苏便花了三个时辰,期间偶有心烦意乱时,便抬眼朝着窗外望去,稳了心神,便继续绣。

只是在刺绣的过程中,恍惚间,她竟也不知该绣些什么,想起偶然间瞧见过他袖口处的花纹,瞧着纹路,似是吀靨花。

黎鸢早年曾对花艺有过些许的研究,再加上当时教她礼仪体统的妇人也曾有过些许的经验,故而对于此花,她也猜出了个大半。

随即便决定绣吀靨花,失神间,针刺破了食指,单薄的青面底绢上开满了团团血梅,泛着淡粉的印迹迅速干涸。

短暂的刺痛叫黎鸢不由得蹙眉,紧抿着丹唇再看去时,血污俨然干涸,再换的话,便又是三个时辰。

黎鸢四处瞧了瞧,好在血污不大,尚且仍有抢救的可能,她稍加思索,在血污处绣了几朵梅花加以掩饰。

黎鸢再次走出贤音殿时,步履上沾了些许的泥泞,抬头望望阴郁的天际,她的心情甚是复杂。

明明不喜欢那人……不是吗……

如今的日子,每分每秒对她而言,都如同煎熬,偏偏她如今寄人篱下,在苗疆,她没有母族支撑,没有亲友关照,仅凭着那人风轻云淡的几句话,这日子……

到底何时……方才是个头啊……

夜幕还未降临,狂风暴雨已至,黎鸢坐在花窗下,手肘撑在凭几上捧着脸,出神的看着苑中的几株梧桐树,残叶已落,她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倾盆大雨而泄,簇簇灿烂粉红转瞬凋零,看着枝头最美的花瓣落在泥水中,无意的瞥见做好了的荷包,正安安稳稳的躺在桌面,她沉沉的叹了口气。

罢了……明日在亲自为他送去吧……

无意间想起那个疯疯癫癫的人,黎鸢方一放下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她总觉得……那人不简单……她生于书香世家,族中家规也算得上是清雅孤高,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就似二房长子那般成日里风花雪月,花天酒地的纨绔亦是有几个的,只是往往,世家族中为了掩盖这些子的糗事,往往会派人花钱暗地里解决,黎家亦不例外。

因为家族门第显赫,虽是书香世家,却家底深厚,引得各大世家纷纷来访,只是她父亲身为家主,一身文人傲骨,自是瞧不上那些子谄媚奉承之辈。

因着见得多了,黎鸢对于这档子事也就逐渐同她父亲一般,开始感到厌烦,对于那些子鬼鬼祟祟、蓄意接近的人,都会怀有戒备。

故而在第一眼见到那人时,她便觉得他身上定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况且……那人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她总觉得不大对劲……

心烦意乱的她早已没了其余的兴致,独自一人持了把月白色芙蓉伞,提了灯,便匆匆出了门。

大雨倾盆间,楚离站在殿门处,瞧着这突如其来的骤雨,悄无声息的在唇角处弯起了一道淡淡的昳丽弧度,眸子淡淡。

这座金碧辉煌的神殿,宛若困人的牢笼,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死亡的离别。

风云时刻都在这座古老的城镇中演变着,站在繁华的尽头,总有人走不到结局。

更妄论是没了价值的旗子,楚离淡淡的笑着,他侧着头,冷冽的眸中带着惋惜深不见底。

飞鹰是个忠诚的,可惜他效忠的人并非是自己,因为他的忠心,以至于他死活都不肯共处幕后之人。

可他幕后之人又怎会就此放过他,一个没了利用价值的棋子,指不定还知晓着那人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就凭这这点,那人又怎会就此放过他。

到底还是可惜了这不辞辛苦,跟着自己那么多年的暗卫,哪怕,此时此刻,他二人早已兵刃相向。

但……舍不找孩子套不住狼,唯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飞鹰也是个硬骨头,被连关了数日,硬是什么也没说,这日亦是如此。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飞鹰连眼皮都懒得抬,直至来人开口随意的唤了声“十三”后,方才叫飞鹰错愕的抬起眸来。

用膳皆是案几,两人并肩席地而跪,来人褪去了易容的面貌,露出那张妖冶的面容来,狐狸眼平静无波,慵懒的倚在扶臂上,无半分食欲。

飞鹰显然是高兴坏了,但转瞬间,他便冷了神色,嗤笑一声,似是自嘲般喃喃道:“到底还是要如此吗……”

女子将鲜鱼脍放在了飞鹰面前的碟中,便沉声淡笑道,“飞鹰,你失败了,你没做好。”

薄透的鱼片沾了些许的酱汁,晶莹剔透的鱼肉被切的微薄,看似美味极了,飞鹰不喜生肉,索性放下了筷箸。

在那人探究的目光中,他缓缓道:“可否让我死的光荣些,我不想就这般死了。”

那人嗤笑了一声,素净的颊畔嘲讽之意尽显,临了时将一把匕首放在木桌上,狐狸眼疏离的此人,看向飞鹰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凌厉和不可抗拒的命令。

“飞鹰,你该是懂得。”那人轻飘飘的撂下这句话后,转而便又易容成了来时的那般模样。

飞鹰瞧了眼摆放整齐的刀刃和鱼脍,眼眸中的希翼黯淡无光。

是啊……他失手了……没能完成任务的人,都必须的死……谁都不例外……

夹起那片鱼脍便咀嚼吞咽了。

何种滋味他已然分辨不出,或许是苦的,也有可能是其余的,总归不是甜的就对了。

药效发作的很快,他失重的倒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屋上的梁木。

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同那人初次相遇的时候……

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彼时尚且年幼的他害怕的瘫坐在地上,四周是燃烧的梁木和焦枯的尸体,他很害怕,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不记得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从火光中走来,神色淡淡道:“国破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他哪还有什么家……也不知是不是对活下去的渴望,他选择了握住女子的手。

她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尊严,他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替她蛰伏,为她满手血腥,为她完成她心中所愿,哪怕……这些都是错的……

他也从问过,“为什么国会灭亡。”

但她似乎对此异常的敏感,那日里,那人出奇的扇了他一巴掌,并且警告他日后都不许再提及此事,她似乎……还惦念着那个早已经死于宫变的那人……

过往的一切宛若走马灯般从他眼前走过,他忽然间感觉好累,似乎连难过,都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做了她人一辈子的利刃,临了时,只想好好的独自呆着,不想有人打搅……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新生的开始。

战争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换取更大的和平。

可惜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看透了。

窗外的雨下的愈发急促,电闪雷鸣的夜晚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可怖,死亡总在上演,千百遍的轮回生生不息,是终结亦是新生。

黎鸢撑着伞,衣衫却也仍被打湿了大半,耳边又是一道轰鸣炸响,半边宫室似乎都在余震着,她心头一紧,却仍就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匍一踏足,一股浓郁的腐臭味袭来,黎鸢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接连几道旱天雷打响,黎鸢已是热汗涔涔,大抵是过度紧张,以至于她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环顾一周,并未瞧见那道身影,黎鸢黛眉渐渐地蹙起,耐着性子在细细寻了遍,终是在一个角落处寻到了那人。

角落周围都是被老鼠啃食出来的洞,黎鸢提着胆子,屏住呼吸,凑近一瞧,仅一眼便叫她吓得险些失了魂。

只见多日前尚且仍存有生气的人,此刻俨然没了气息,面部开始布满毒疮,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灌脓,苍蝇环绕在四周,驱赶不开,有些地方甚至早已被毒虫爬满。

黎鸢骤然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惊恐的望着这局发黑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再过多的停留,拿起伞便匆忙的离开了此地。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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