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山间雾气蒙蒙,却又不似初曦化成炊烟袅袅时那般轻朦,倒是别具一番豪放的韵味,夜深后的山路渐渐静了下来。
只是因为入了夏,树间的蝉鸣声反倒是更甚了,除去了白日里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平添的几分凉意叫人难得的心旷神怡。
黎鸢跟在楚离身后,临走前楚离才为她褪去了易容后的面容,说是怕被人认出了,而此时此刻,焦虑的情绪在姣好的面上显而易见。
她似是有什么想对楚离说的,兜兜转转了半天,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便也只能跟在楚离的身后,以免自己迷失了方向,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事。
微风习习,凉风拂面,四下寂静,蝉鸣时啼。
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似野兽的铁脊般,随着二人的步伐而逐渐临近,似是感应着他二人的呼唤般,朝着此处走来。
缺月悬挂,似要独据着浩瀚苍穹,却终是只能屈于山峦叠翠处,瞧不见东升日起。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确也是江南水乡所看不见的风光,野性而粗犷,傲气凛然,不是浸在文人墨客笔中的所谓的“温婉”,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且自成一派的野性不羁。
似是察觉到黎鸢跟不上他的步伐,楚离的步子逐渐小了些,他转过身子,啼笑皆非的叹息一声,“累了?”
他的声音仍旧是那般好听,只是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关切的意味。
黎鸢只觉唇焦口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袋沉重极了,眼皮子因疲倦而上下打颤,却仍旧硬撑着最后的几分神识,不让自己睡过去。
少女娇憨的丽靥绯红似灼灼桃夭,眼眸似掩非掩间,楚楚动人的仿若朝霞映雪,眼里出奇的透着倦意,惺忪迷醉的秀目里氤满了水汽,望向楚离时异常撩人心魂。
她摇了摇头,却引得楚离暗自垂眸一笑。
“累了便是累了,不必过于强撑,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忧。”
楚离望着她,缓缓的笑了,如玉石击盘,清越低柔,转而伸手替她拂去发间落花,单薄的梧桐花瓣透着浅浅的淡黄,轻飘飘的落下,又被慢悠悠的拂去。
黎鸢有些发愣,待她反应过来时,楚离早已走在了她的前面,她咬了咬牙,便也跟了上去。
说起来,到也不能全然怪她,为了一个真相,被楚离生生拖到半夜子时尚且还未就寝,她平日里本就睡得早,乍一变了作息,难免不适,亦是自然。
出门前黎鸢也曾想过,若是刘婆压根就未曾熟睡又该如何,但楚离对此貌似并无太多顾虑,只是似笑非笑,不明所以的说了一句,“放心。”黎鸢也是似懂非懂的便被他拉了过来。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刘婆房屋的后竹林中,她尚且未曾说话,一颗心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眼神不安的四处游走,连呼吸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的。
清冷的月光映照幽深寂静的竹林,竹影摇曳,风声作响,淡淡的月华将地间的两道身影勾勒的更为纤长,逐渐拉远。
飞鸟翱翔于天际,渐行渐远,它不是被困在牢笼中的金丝雀,而是涅槃而生的凤凰,它会飞的很远,很远……
黎鸢同楚离二人分头行动,楚离说过,若不出他所料,刘婆最有可能的便是会将下蛊用的器具埋藏在后山的竹林中,而近日以来持续的暴雨将带走部分裸露的土壤,到此来寻上一时半刻的,总归还是会有些许的收获。
寻了半刻钟后,黎鸢实在是受不了那股子愈来愈浓的困意,美眸流转,终是找了一处地势较平缓的地方歇下,不过匍一席地而坐,便忽觉头皮一阵发麻,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自盯着自己。
木讷僵硬的侧过头,黎鸢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上窥去,就着清冷的月华只见那层层竹叶缠绕间,一条蝮蛇正缠在竹竿上,幽冷的眸子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光,仿佛即将……
或许就在下一秒,它便会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的咬她一口。
黎鸢下意识想要尖叫,身子不自在的一旁挪去,忽然间,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捂上了她的嘴,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按住了她的嘴唇,“别动。”
是楚离的声音……
她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目光却仍死死地望着那条蝮蛇,好在那蛇似乎对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兴趣,不过片刻后便扭动着身子离开了,消失在了层层竹叶间。
半晌过后,二人还在这般僵持着,这会倒是楚离先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黎鸢蹙着眉,眼泪在发红的眼眶中打着滚,楚离从娇嫩的唇上移开了手指,下移到了少女单薄的肩膀,蛮横的将黎鸢正过身子,迫使其正眼和自己对视。
玉膝颤动,她不满的蹙眉,推开楚离的手,向一旁挪去,此番景象倒是像极了夜黑风高古刹寺,半夜遇鬼梦惊醒的样子。
那人依然一脸笑意盈盈,只从他漆黑深邃的瞳中隐约看见倒映出少女的不满娇气,这是那眼底似也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情愫,在暗夜里,难以窥见,亦难以知晓。
“你…就没发现些什么……”闻声,那人眼中笑意更甚,见她娇躯颤若风中杨柳般,却仍不忘问自己可曾有一星半点的发现,凉薄的唇角微勾。
“没有,可怜了这大好的月色朦胧,这么好的日子,倒也是可惜了。”
谈吐间,仍旧不忘调侃她两句。
黎鸢侧过头,以手覆耳,不去听他那些混账话,“即使如此,你不若早些放我回去,也省的白跑这一趟。”
那样媚态的娇声却明显透着青涩的无措,眸中泪水不停的闪烁着。
她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人,这人分明就是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她恨不得将他这根刺狠狠地咬碎,用胃酸腐蚀掉,除之而后快,眼不见心不烦,倒也清净。
楚离做了那么多年的苗疆大祭司,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又怎会不知黎鸢的心思,他深知,若真把这丫头逼急了,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行了,瞧瞧这个,你…应当认得是什么吧……”
黎鸢同他僵持了半晌,缓缓转过头来,片刻间的错愕让她有些恍惚,满目的水花依稀能看见眼底的不可置信。
“巫蛊娃娃……”
她惊呼着颤栗,只见那草娃娃上被人用黄符写下生辰八字,符咒早已被水沾湿,墨迹也已褪色,乱邹邹的糊成一团,只是扎在草人四肢上的银针仍旧纹丝不动的挺立着。
楚离若有所思的收回手,轻轻嗯了声,食指自下而上的摩挲着草人,随即将其放入随身携带的黑色暗纹蜀锦囊中,将黎鸢从地间拉起,拂去她眼角的泪。
“这个,不出自苗疆,只可能是来自中原。”
没有一点起伏的声音,平淡的说着,同先前谈笑风生的他判若两人。
只可能来自中原……
黎鸢沉默了许久,对于扎小人她曾经在翻阅汉朝历史时有过涉猎。
据说汉武帝晚年就爆发的巫蛊之乱,当时宠臣江充慌称汉武帝得病是因为巫蛊作祟,就预先把小木人藏在太子家中,以此陷害。
数千年以来,中原大多数地区对扎小人这类的巫蛊之术最为避讳,她也听从过父亲的叮嘱不去演习这些邪教术法,未曾想……
她自是知道其中利害,眸中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所以说…若这真是刘婆的,那么…教会他这些的人,很有可能是来自中原。”
对此,楚离不可置否,黎鸢却是蹙了眉。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才能下此毒手……
而这一切尚且都还是未知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一切谜底都可以揭晓,那些被淹藏在泥泞里的真相都将得以窥见天光。
此番一折腾,她也没了半点的困倦之意,本想着回去继续绣荷包,熟料楚离拉着她的手就吵着另一处山林里跑去,惊的黎鸢忙小声喊道:“你做甚…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
楚离没有回应,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在一颗蜿蜒曲折的古树上。
楚离停下了脚步,取下早先挂在树间的灯笼盏,用置放在其间的火种,点了火后,便又拉起身边人的手,充耳不闻其不满的呵斥声。
最终在一处山脚前停了下来,两边是连绵不断的梧桐林,此时正值梧桐花开的季节,幽幽清香令人陶醉期间,而在林子的中间,是一条通上山顶的阶梯,清一色的青石板,每一块都充斥着岁月的痕迹,一直,蔓延到天际。
拉着黎鸢的手,二人拾级而上,威严的穹顶也随之越来越高,清凉的风吹过二人的发间,不禁让人清醒了大半,耸入天际的山峦随着她二人的步伐,也好似愈来愈高,最后仿佛要独据这苍穹。
黎鸢也不知走了多久,到达山顶时,她已然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滞留在高地,着眼望去,便是峰峦起伏的山峰,它们形态各异,或若少女纤细的指尖,纤细柔美,或若犬齿,参差不齐,在夜色里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掩去了白日里的粗矿,竟也莫名显得几分柔和韵味。
白云缭绕,轻歌曼舞间,似与群山嬉戏,朵朵白云精美柔细,宛若游离蛛网般交织缠绕,四周的追露子似也在为其奏曲,忽而,这柔和的一幕顷刻间便飘忽不定,变化万千,微光闪烁,原是照夜清的微光在深夜的舞台中翩翩起舞。
奇形怪状的古树上布满了青苔,连枝桠处也皆可寻到它们的踪迹,莫约二十三四米的桕树遮盖了天际。
山林碧波池,隐见东南方的潭水倒影出万物的影子,水藻满布,碧波荡漾,三四来棵的树条垂在池面,随风摇曳,柳絮已败,但存条余。
四下都是生机盎然,再往高处寻去,便见山顶处一颗不知年岁的古树正孤零零的熟睡着,许是觉着站着睡不大舒服,故而选择了躺下,这一躺,又不知是多少个年岁过去了。
青苔爬满它的全身,它的身体一半在悬崖上,另一半在陆地上,走在上面,时时刻刻都有防止着脚滑,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山崖。
无人知晓它存在了多久,亦无人知晓它存在于世。
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望着四周的一切,恍然若梦。
“所以…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
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询问着,不得不承认…他却是很令人讨厌,也确实…很懂得怎么掌控人心。
楚离眼角微微一挑,慵懒的靠着一颗参天古树,他一手挑着灯,一手把玩着腰间的铃铛,玩味一笑却是倦态异常,“怎么,不喜欢…那…下次不来了。”
“我也没说不喜欢啊……”
她小说的呢喃着,似是在抗议,又似在为自己抱不平,但这些对于楚离而言都不重要,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环顾四周,岩壁巉峻,丘岗葱绿,美不胜收,少女回眸时的一笑,却也着实让他失神恍惚……至少此刻,一切都尚且岁月静好,不是吗……
楚离就这般倚靠着树,静静的看着她,忽而,他抬眸,神色怅然的望着这苍穹,明日……他们便也应该到了……该收网了。
翌日,当黎鸢从牛大娘家回来时,才发觉今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村口处多了些人,他们都在那里围着,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也跟着去凑了个热闹,见楚离也在,顿感心情降了大半,却也仍旧去了,在人群中,一男一女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兀,男的她倒也是认出来了,可不正是那日击鼓喊冤的男子嘛。
而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不敢说半句话,目光不自在的打量着四周,黎鸢蹙了蹙眉,在那女子惊慌失措抬头的瞬间,她终于想起了这女子是谁,貌似是叫…姜苗……
刘婆大步走上前,拉着牛生便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见他没什么问题后便也埋怨道:“你这孩子,最近这段时间跑哪去了,也不知道跟为娘的说一声,可担心死我了。”
说着,还不忘捂着自己的胸口,洋装缓解难受。
黎鸢愣住了,转身望向一旁的楚离时,那人也恰好在看他,黎鸢见其眼中镇定的出奇,好似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刘婆才是牛生的母亲”……这句话,她没敢问出口,日后……
也不会有机会问出口……她只是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耗费了那么多些时日和精力,到头来不过是场笑话……
牛生安抚着刘婆的情绪,在路过楚离身边时,眼里的请求与希翼尤为明显,黎鸢自觉无趣,便提前回去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楚离便回来了,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姜苗……
没有同黎鸢说上半句话,楚离便带着姜苗去了二楼的一所隔间,黎鸢一直都知道那间是空出来的,他们两人各自只需一间房便够了,可楚离却偏偏要将那空着的一间也收拾好,起初黎鸢不懂,现在想来也不无道理。
她只觉可笑,闷声饮了一口茶后,便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罢了罢了,与其在这里同他二人怄气,还不如自己出去散散心呢,正想着,她忽觉后脑一痛,紧接着便见一颗鹅卵石滚落在一旁。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何须再忍!她猛地一转头,在院内转角处的身影被她轻易捕捉,那人笑意灿烂,眉目如画,桃花眸中透着戏谑,悠然自得的把玩着发丝,“别来无恙啊,黎小姐。”
“楚……洵…”
楚洵凝眉,暗自叹息一声,不满道:“果然,黎姑娘那么快就将楚某忘了,真是伤了楚某的心啊。”
黎鸢只觉头痛,心烦得很,此刻她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但出于礼节,仍是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也就离去,故而未曾瞧见那人眼中的算计。
楚洵仰头,眼中的笑意不复存在,慵懒的挑眉,眸中的阴鸷怎也藏不住,目光上移至二楼,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貌似……将有一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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