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一早楚离便随着村长们去山上熟悉周边的环境,黎鸢醒来的时候楚离早已离去,只是灶房木桌上摆放的蘑菇汤尚且留有余温。
但她素来不喜食菌类,见了这汤也只能哭笑不得,黎鸢有些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绕是再无奈,黎鸢却也仍旧将汤喝了下去,匍一尝试,黎鸢便忙将汤放回桌上。
火辣辣的疼蔓延在口腔内,黎鸢额上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薄汗,小跑几步跑到了水缸前,昨夜里楚离便去山间提了水回来,故而也不必担心是否会没有水。
猛灌了小半瓢清水,堪堪退去口中的那股子刺痛,放下水瓢后她略有些恹恹的躺在木椅上,她撇着嘴小声冷哼,就知道欺负她不能吃辣。
随便换了件衣服,黎鸢目光略略扫了一眼清池中的倒影,纤婉的小腰身窈窕且玲珑,袅袅行走间都是说不出的美。
黎鸢略带忧虑的蹙了蹙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换了件较为保守的衣裳,但苗疆女子衣着的开放程度本就远胜于中原王朝,说是保守,实则也保守不到哪去。
走在吊脚楼上的绕楼的曲廊,花格窗,木栏扶手,走马转角,以及外围那一圈圈竹木篱笆都一览无余。
院后有竹篁,青石板铺路,后连峰峦起伏不断的霭霭青山,翻滚的云雾似一匹匹脱缰了的离群之马,扶着生了青苔的横木扶手,黎鸢的眼中竟充斥着迷茫。
忽而间,院内的门被推开了,黎鸢本以为是楚离回来了,本想着转身回屋,瞧清来人面容后却愣了愣,来人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莫约三十来岁的样子,生的不算好看,却也勉强说的上清秀。
因为脚踝处的伤,黎鸢在踉踉跄跄下楼的过程中险些摔倒,强撑着咬了咬牙,就着扶手又继续站了起来,走到院中时,黎鸢下意识的打量着那人,而那人也恰好在打量着她。
黎鸢满脸茫然惆怅,思绪也随同这烈阳的移动而沉沦在那烟雾缭乱的山野庭谷间。
僵持片刻,最后还是那妇人笑着出声打破僵局,生于这剑南以东的巫山余脉一带,往日里说话也只是略带口音,这时说笑起来满口子的巴蜀方言:“你个娃儿,愣到起搞莫子?快些接过去。”
黎鸢低头,见那妇人手中提着几个轻便的包裹,满含笑意的等着她接过包裹。黎鸢疑惑的瞅了那妇人。
只见妇人唇边上的笑意隐隐含了温和,沉默的看着她,许久未曾说话,终是上前一步,轻声细语询问:“娃儿,你是不是和你男人两个吵架了?”
黎鸢只觉刹那间的电光火石,什……什么……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反应过来后,霎时间红了脸,浓密的长睫颤的慌乱,几度欲言又止,终归是一声叹息后摇了摇头。
妇人故意俯身去靠近她微红的脸,似是想从她清澈的水眸中窥见些许的异样,索性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表现,眼底流露出的欣慰显而易见,看的黎鸢后背直发麻。
迎面的清风微凉,吹得她乌黑的青丝凌乱,略显柔和的皓光映的她美目泛红噙着点点水光,那妇人只道她是感慨,爽朗笑道:“娃儿,这是你男人托我给你带的,说是些衣服和草药,你好生收到起。”
楚离送的?那家伙能有什么好心思?
黎鸢迟迟未曾有所动静,那妇人只当她是欣喜过度,不由自主的暗自叹息,眼中逐渐流露出艳羡,又是一声轻唤,黎鸢方才回过神来,笑着接过那四个包裹便上了楼。
将包裹扔到床上,眼瞅着那四个包裹东一个西一个乱躺着,心中仍旧有些芥蒂。
待到黎鸢“放好”下楼后,眼瞅着那妇人仍旧立于院中未曾离去,她斜眼睨着,逐渐的黛眉凝蹙,似审视又似斟酌,眼中略过丝丝疏离。
妇人眉欢眼笑,几部前来竟是直接捉住黎鸢的手,刹那间的错愕,随即又换了副嘴脸,沉吟片刻的寂寞寡言,“娃儿,你男人说了,叫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你呢,也可以管我叫‘牛大妈’,村里人都那么叫。”
忽的忆起牛生,黎鸢心中有了几分猜想,静静的跟在其身后,时不时的抬眸打量,牛大妈也能感受到身后黎鸢的视线几多刺骨。但苗疆中人大多数性子豪爽,也没人会把这些当回事儿。
领着黎鸢走了大半的山路,走过了青苔与黄土相交映的青石板,见过了溪池声鸣,蝉啼四野而不绝,见过了苗疆山野的水光山色,确不及江南水乡的柔情似水,一股子的文人墨客气,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粗犷与蛮劲。
二人在一处山脚歇了脚,黎鸢忽而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茶田,不似江浙一带用的是平原耕作风云,而是以梯田取而代之,满目皆是清新自然的绿意,风过时绿波荡漾,宛若滚滚浪涛掀。
坐在山路间的石板上,幽凉的触觉顺着支持着的手,自下而上的传来,蔓延至全身的冰凉触感让人不由得便是一颤。
牛大娘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茶圃处,眼底的笑意更甚,绕着趣儿说到:“你个瓜娃儿,走到一半就要去搞别的,这可不是莫子好习惯。”
言语间尽是玩味趣儿,见黎鸢依然是望着茶圃,误以为她是想去采茶,无奈的摇了摇头,似无意间说到,“害,果然还是有人疼得好,走吧,”
说罢便起身伸出手拉住黎鸢的右手,在她疑惑的神情中,牛大娘敲了敲她的脑门,“带你去采茶。”
黎鸢疑惑的“啊”了一声,刚要开口解释便被牛大娘牵引着向着茶圃走去,最后,她也只能是无奈的选择沉默,罢了罢了……
且当……是熟络熟络这附近的居众吧……
就这般想着,黎鸢心中的不适与抗拒也就或多或少的减轻了些,因为她脚踝上的伤,牛大妈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咦,你男人没给你采药吗?”
黎鸢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脚踝处,虽然昨天楚离确实是给她敷了药,但一想到那家伙昨天是强制性车过她的腿,心里升起一团无名怒火,乱了心脾,也麻了神志。
黎鸢思索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让楚离背这个锅,他本就……和她没多大干系……反倒还是她欠了楚离的…
“瓜娃儿,你先去前头等到起。”牛大娘留下这句话后,便向着山里走去。徒留着黎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愣,思绪也随同这道身影愈来愈远……
黎鸢原以为会被人排斥,岂料正忙于采茶的众人正无暇顾及这些外来的人,偶尔有那么几人歇息间抬头,见着她,便向她指了指东北方的茶棚,示意她可以去那儿坐坐。
黎鸢点了点头,向其致谢后便去了茶棚处,最开始时在茶棚外犹豫了半晌,正当她在思索要不要进去的时候。
茶棚内的正在揉茶的一妇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朝她所在的位置招了招手,望着老人家脸上的关切与笑意,黎鸢便也不再犹豫,进了茶棚。
从老妇人的角度尚且,尚且能瞧见弯翘的长睫是如何颤动的,忽闪忽闪若蝶翼般,可惜了……
就是肤色长相不大好,眼睛倒是生的不错,眼底略过些许的惋惜,往瓷碗中倒了些茶水后便走上前,递给了黎鸢,“姑娘,喝些茶水吧。”
不似他人的满口巴蜀音,老妇人的汉语说起来倒是字正腔圆。
黎鸢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茶水,见其条索紧曲显毫,色泽嫩绿油润,叶底浅绿嫩匀,心中便也已有了决策,茶香馥郁入息,轻抿一口,其滋味鲜醇回甘,虽不及西湖龙井入口便是鲜爽甘醇,却是各有其味,各具春秋。
黎鸢见老妇人转过身便又继续去忙活了,见其将茶叶像揉面?样的揉捻后将其轻揉捻制成的茶成条形状,忽而忆起幼时曾在书中见过的“揉捻”,只是依稀记得这个步骤似是与茶的成型有关。
见老人家此时也并非很忙,黎鸢饮了一口茶,便侧着头询问着:“老人家,这茶后面是采用晒青、蒸青还是其他的呢?”
老人家回应着:“自然是晒青,我们这茶虽不及滇青,再说了,便是用炒青,那不也有西湖龙井,我们啊,还说不上号呢!”
顿了顿后,老人家似是感慨,又似是自嘲,一面揉着茶,一面闷闷不乐的开口,“不过是些供人闲暇时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觉察到老妇人情绪的变化,黎鸢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吹下了眸子,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黎鸢假意咳嗽两声,“敢问如何称呼。”
老妇人漫不经心的睇了她两眼,眼中略过些许的晦暗不明的光芒,黎鸢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方要推辞离去,便见着牛大娘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些许的植株,具体作何用亦是不知。
黎鸢心下警觉,望着她二人之间的眼神多了几分凉薄与戒备。
虽说是人之初,性本善,但人性吧,说来,也就那样,谁有说得准呢?说到底啊,不过是人前做戏,背后捅刀,今日里可以同你二人谈笑风云,明日里便可叫你万劫不复。
可惜了那些子的傻子,临死前都将害己之人奉作亲朋挚友,到头来,怎么似的,怕是都不知晓。
黎鸢目光流眄,心静泬寥到了至点,默默无语间便见牛大娘将草药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又吐了出来,混在手心中敷在了黎鸢红肿的脚踝处。
“在我们这儿啊,受点伤是很正常的,就怕你自己不知怎么办,剩下的收好了,一日一敷,总会好的。”
黎鸢凝神盯着手中多出来的草药,猝感心下微酸,是啊……
山野深谷之间,饮冰茹檗不都是常见的吗……哪怕是再过卑微,低贱如尘埃之人,若是始终心存善意,便是存于深渊苍鸾之间,也定会为世人所铭记。
在黎鸢发愣的瞬间,牛大娘便站起了身,走到老妇人面前,见她仍旧低头不语,嗔笑曰:“刘婆,你好歹也还是歇歇啊。”
刘婆意味不明的睇了一眼黎鸢,被她那么一瞪,黎鸢恍惚间有些感觉毛骨悚然,黎鸢不明所以,只觉得透过刘婆的目光似是能窥见另一人的身影……
刘婆须臾片刻后笑曰:“怎么会呢?只是这茶还是要做的,这姑娘,是你带来的吗?”刘婆笑着,嘴角的笑意似是藏匿着些许的异样,光射在她的侧颜处,明暗分明的刹那间,宛若幽魂般,让黎鸢猛地一震。
“害,倒是麻烦您了,我啊,现在就先带着这姑娘走了,不打搅您了。”牛大娘爽朗的笑着,拉过黎鸢的手,二人便离开了茶棚。
刘婆侧目而视,笑着同牛大娘告别,待到她二人从视野中消失后,刘婆的嘴角渐渐冷了下来,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却又宛若冬日冰层之下的汪洋恣肆,深不见底。
同牛大娘告别后黎鸢便会了自己的房中,漫不经心的瞥见了楚离给的那几个包裹,不满的撅了撅嘴,冷哼一声。
她才不稀罕他的东西呢,要真的关心她,还不如直接送她离开苗疆,他巴不得那人赶紧厌烦她,谁稀罕他送的东西。
后来黎鸢做了十七年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包裹,包裹被麻布又缠了一层,索性缠得不紧,故而黎鸢极为轻易地便解开了绳子。
本来是闲的无聊,仅仅只是想瞄一眼便系上的,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些作女红用的针线和布料,这倒是黎鸢所始料未及的,黎鸢冷哼一声,心中腹议着:算他还有点良心。
白昼被暗夜替代,皓日坠入星河,云滚翻层,苍玄渐暗,方觉岁月之变换,时光之流逝。
夜里黎鸢倒也没什么胃口,不过是随意喝了点汤后便放了碗,她本就没什么胃口,苗疆的菜肴也确实不大合她胃口。
简单喝了两口后,便兀自回了屋内绣女红去了,就着昏暗的灯光,黎鸢全神贯注的将目光凝聚于手绢上,不消片刻,一朵梧桐花的大致轮廓已是清晰可见。
她绣的很认真,楚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那家伙是真的很令人讨厌,一回来就直奔她的房内,笑嘻嘻的着实令人讨厌。
忙活了一天,楚离也微微喘着气,一双丹凤眼隐约透着亮光,光彩深邃,盯着专心致志绣着女红的黎鸢,唇角一翘,右手撑着头侧目而斜视,笑道:“看来,给你买这些也是对的。”
黎鸢倏忽间竟觉无言以对,望着楚离眼底的盈盈笑意也只能装作瞧不见,奈何楚离仍旧在喋喋不休的说道着,黎鸢无法,只得啐了他几句,郁闷的侧了侧身子,不去看他。
楚离面色不悦,皱了皱眉头,溘然间又舒展开来,似是心情极为愉悦,站起身来,“罢了,你今日也累着了,暂且好生歇息吧,案子的事情也得慢慢来。”
见其提及案子,黎鸢捻针的手一顿,思绪也不由得回到了牛生申冤的那日,那人悲烈的嘶喊声似仍由旧回荡在耳畔边,她侧过头,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不是办正事吗?何故要随着村长去四处巡视?”
楚离爽朗一笑,眸中星河璀璨,宛若初曦化成的点点星光,被揉杂在了暗夜的怀抱中,“我瞧你是白读书了,我记得中原有句古话,叫‘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楚离说着,唇角的笑意尤甚方才。
“而我去勘探四周便也是这个道理,枉你平日里满口的圣贤书与大道理,怎的?这也看不透?”
黎鸢心知他是在提点自己,杏眸半垂,双颊因羞愧而泛起红晕,不愿楚离望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索性转过身子。
假意恼怒的啐了他几句,“便是不知,更何况,你又并非鲲鹏,安能瞧见这世间万物?”
楚离笑了笑,凑近了些,见她在绣梧桐花,不由得噗嗤笑道:“难得,书呆子也有喜欢的花种品系。”
黎鸢目光森然的瞪了一眼那人,眼里的怒火毫不掩饰,撇过头,继续绣着女红便也不再去理会那人。
楚离浅笑不语,只是为她剪了灯花灭了烛火后便离去了,走前楚离还不忘提醒道:“山中不比他处,夜里晚风凉,你且不必开太大的窗,免得着凉。”
待到楚离走后,黎鸢望着手中尚且未曾完工的手绢陷入了沉思,那小半朵的梧桐花外面被淡黄色短柔毛,淡淡的娴静的被似有若无的浅淡月光笼罩着,似是要被其拥入怀中。
但有一点黎鸢不大明白,那边是今日里刘婆瞧自己时的眼神,她总觉得那双平静而温和的眸子下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具体怪在哪儿,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遗忘了,似是漏掉了什么最为关键的地方,是哪儿呢?黎鸢着实没了继续绣下去的心思,将东西收捡好后便走到了窗前。
树间的梧桐花含苞待放,沾染了露水的花骨朵儿随风摇曳,但这葳蕤、菀枯又岂是人可以掌控的,只是过是此时片刻间的凉风拂面,驱散了大半的困倦之意罢了。
常言道:“熏风解愠”。但此刻黎鸢却不由得生了莼鲈之思,怕是此刻的父母双亲亦是倚门倚闾,可惜日后她怕是不能菽水承欢了……
“哺糟啜醨……怕也就是这般了吧……”
黎鸢呢喃着,可她的声音太小,很快便被风声盖过……迤逦之声传来,倒是更叫她潸然落泪。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便在黎鸢好不容易回过神转身的瞬间,一个黑影在树梢间悄然而过。
那人冷哼道:“当真是…毫无作为……不过……”
那人一顿,一双桃花眸炯炯有神,“貌似又有好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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