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密谋

“四弟，你回来了。”连慕雨踏入了这沁梅宫，脸上没有带些许表情，好像早就料到这件事一样。

“一看这金发碧眼之相便是我三哥吧，来，快请坐。”连慕霜连连招手，把连慕雨请到了殿中来。

“我是你三哥，咱们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他翠色欲流的眸子直勾勾望向他，像是有指认性一样。

“这失忆症自被救起来以后就伴随着我，直到现在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慕霜装出失落感，眼神瞥向别处。

“那四弟入宫来可要尽快熟络一下这宫中事务，这不是个容易活，不过，我们从小到大关系都很好，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不用见外，我就在兰香殿。”

“好，谢谢三哥。”

“不用和我谈谢，倒是我应该谢谢你，你这一回来，父皇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行了，我先走了，后续的事你自己先多了解吧，我改天再来同你细聊。”连慕雨拍了拍慕霜的肩。

连慕霜从他的眉目中深感连慕雨是对他失忆存疑的，但是他不能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告诉他，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不能再多拉一个可以给计划增加风险的人入局。慕雨从小也是和慕风慕霜一起长大，虽关系极其要好，他也为人正直，敢爱敢恨，直截了当，但他最看不得小人行事，喜欢见义勇为，公平公正，这身为一个人算优点，但在这深宫里面是缺点。

慕雨从来都看不惯连慕江，这立场虽很好，但他横冲直撞的个性一直没改过，要是知道了这一切，连慕霜无法预判他会做什么，依他的性子，让凉国直接发兵都有可能。

此局只能求稳中稳，所以连慕雨不知情是最安全的，可以都安全。

当然，慕霜很感激慕雨身在这般乌烟瘴气的宫内还能保持单纯耿直，因为慕雨一收到慕风写的信，就及时救下了伤痕累累的映雪。

好了，慕雨和映雪这边也可以先放一放了，他眼下的大事，是现在开始一步一步想方设法面对连慕江，得民心，连接前朝，搞垮皇后和国舅。

兰香殿内，慕雨拿出纸笔，一字一句细细写道：

二哥，你让我救的人我现在已经安排妥当，在我宫里，不用担心。

想必你在宫外也肯定听说四弟回来了，我才去见过，人没变，但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不相信他能变成这样，四弟从小就那么小心谨慎，是不可能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的。

你也速速回宫吧，我觉得宫里肯定又要起波澜了。

署上了名后，慕雨放飞了信鸽，看着信鸽，长舒了一口气。

“慕雨，诺阳公主醒了。”兰雅走进殿内。

“诺阳妹妹这醒的也是时候啊。”他关上窗子后，转过身，面朝着兰雅问道：

“所以她在宫外中毒是怎么回事”

“据诺阳公主自诉，她是为了给吴国皇帝庆寿才出宫的，这吴国处西南，举国上下喜食菌子，她想自己去这边山间采撷菌子做成菌干，算连国的特产，好偷偷送回去以尽孝心，但又担心宫里人不准许这个要求，这才偷溜了出去没有禀报，中毒原因是误食了不认识的菌子。”

“诺阳好歹也在吴国生活了十余年，记得小时候刚来宫里还教我和慕霜怎么辨别有毒的菌子，呵，罢了罢了，我们去看看她。”慕雨刚要起身，又随口问了一句：

“那连慕江可伴在她身侧？”

“是。”

“那我先不先去了，看到他那嘴脸就恶心，这太子当的也是笨如蠢猪，诺阳从小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他，还天天在人身侧无事献殷勤，这下四弟回来了，看他还怎么娶她的太子妃。”

兰雅慢慢退下，少年狂甩了一下袖子，喃喃道：

“也亏得醒了啊，吴国和连国这形势因为她，这两年可变得紧张多了，要是她再加一重火，可谓是一触即发了。”

东宫内，诺阳在装睡。

其实她早在五日前就醒了，她对菌子的毒性了解颇深，所以借此机会编造谎言是胸有成竹的。

慕霜交代的这点事还难不倒她，这戏演的到目前为止成效很好，天衣无缝，慕江这些天很伤心，她刚醒来凭着虚弱的脸色说了几句，他也没多问什么。

她刚醒来就给慕风送去了信，问接下来怎么办，等到的是慕霜密谋回宫了的事情，她欣喜若狂，终于，她心心念念的人回宫了。

不过随即伴来的是忧愁，身为公主在宫中多年也不是看不破当今情况的。

就像当初刚得知慕霜还活着，情况被慕风全都一一告知时，她欣喜之余也是寻思许久。慕霜一旦回宫就是走上悬崖峭壁的日子，在慕霜看来的冲动，其实算不上什么冲动，也是她权衡利弊过后的结果。

她只是不愿意看慕霜受那么多苦后还要回来再吃苦，他这么好的人，值得幸福，经历过这些苦楚，就是不要这国家又何妨。

但是慕霜不肯，他一点都没变，即使遭遇了这么多，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怀大义。

她当下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尊重他的选择，因为情。

也是同时，她通过信知道了映雪这个人的存在，当时传递信息让慕霜来救她的就是这个姑娘，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但是慕风没有细说，只说是他和慕霜尘世的朋友，结果因为慕霜行踪暴露被太子抓走，她不知道慕霜身份，所以被打了半死也没说。

算无缘无故被牵连进来的人，挺可怜的，某种程度上和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流落宫中，可能以后也会碰到，但只需要告诉她大况，尽量别牵扯她任何事。

慕风特意强调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因为他非常看重这个朋友。

同时，慕风让她守好秘密，整日继续当那个被照顾的吴国公主就好，行为处事与之前一样，剩下的见机行事，不能让连慕江发现任何破绽。

后来的事情就是继续装睡，装到了等慕霜成功回宫几天后，才“醒来”。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这连慕江天天守在她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好生厌烦，而当时的自己又不能做什么。

如果说所以宫里人都要怕上怕下，尤其忌惮连慕江和皇后，她便是那唯一一个连这两个人都不用怕的。

连慕江心悦于她太久了，是少时刚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然后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最生气的时候也只说几句狠话，再无其他。

当然，为了不让连慕江看出破绽，她知道以后也不能主动见慕霜，就算是见了，也得演戏，无法说上真心话。

虽然慕霜和慕风具体谋划的事情她不知情，但是她相信他们会胜利的，她也等着宫里风平浪静，连慕霜位居东宫来娶她那一天。

为了慕霜，她什么都肯，这份信念感，也是她第一眼见到连慕霜时就有的。

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会等来这一天。眼下皇帝肯定向着慕霜的，但是由于多年来心思不在朝政上，睁只眼闭只眼的日子，只有老臣文尚书，李中书对他还忠心耿耿，即使两个人势力尚可，却不能与倒戈了秦国舅的其余朝臣想比拟。皇后念与皇帝旧情，也知道无人能对他儿产生影响，所以没敢大逆不道篡权之事，连慕江一直以来算是居于东宫协政。

但是慕霜这一回来，她不知道皇后那边会如何。他现在孤立无援，朝中大臣们更是不喜欢他那异瞳，说是灾祸之象，肯帮他的慕风还在宫外，而慕雨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也不能知情。

慕霜即将面对的是刀山火海，前路似乎现在看来望不到头。

璃雀台内，连慕风刚刚收到了慕雨来的信，看到那行让他回宫的字眼，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也想回宫，看看她母妃，慕雨，甚至每天都能看见诺阳。

自从当时梅贵妃和慕霜出事后，父皇就一蹶不振，也没有以前勤政，现在外界对这皇帝的评价也褒贬不一。

父皇现在对朝政的这种中庸的态度，只能使大局还稳，内部早被瓦解。连慕江怕他威胁自己的太子之位，以慕风母妃作为要挟，让慕风流落宫外不能轻易回宫，慕风没敢告诉他父皇，只是不想让他父皇再多添一丝白发。

说了句想体验人间平民百姓的日子，就草草了事了。

慕风其实一直很喜欢父皇教给他的道理，即使现在在其他儿子角度看来这是个多么不称职的父亲，他也明白，他父皇是个活得有人味的人，让他恨不起来。

只是父皇爱得太窄，全身心都给了慕霜这个儿子和梅贵妃。

慕风知道这爱是什么感受，也明白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暇顾及其他的，因为他对诺阳的感情便是如此。

只是诺阳爱的不是他，比起看她不自在，他更愿意成全，所以退居兄位。

慕风母妃是个打仗时偶然被救下的戏子，母家无权无势，从小过得比较窝屈。

虽然当时都是孩童，但生活在这深宫之内，难免早就对皇权有概念，和亲哥哥连慕江也只是面上过得去的兄弟情。

可慕风母妃一直教导他不论如何，先要做个称职的人，要有责任，有情义，所以他一心只想当一个护好母妃的人。

慕风知道父皇不爱他母妃，就算能生下他，也是让她这弱女子在宫中有个依靠而已。即使父皇对他母妃再好，在这捧高踩低的深宫中，他母妃能靠住的也中规中矩就他一个。

所以慕风一直都不争不抢，规避风头获取安宁，只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天风花雪月，跟着母亲学唱戏。

即使不是俗世所称的上进的孩子，他也心甘情愿。

后来慕雨也在了，再过了些时候，慕霜从宫外也被接来了。他们并没有宫中的虚情假意，所以这宫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全都来自于他们。他们一起玩闹，一起嬉戏，那是他活到现在来说，最快活的日子。

这两个人其实差不多大，慕雨生得极其好看，但是从小性子急的一点都不应这外表，或许是遗传了西境人的骁勇善战，小时候就经常和连慕江干架，年龄小但是气势不输。他母妃是凉国公主，他也算除了慕江之外后宫里第二有权有势的人。

慕雨是唯一在宫里能直接顶撞慕江的人，还不用后怕。

慕霜天生异瞳，再加上是从宫外来的，入宫那段时日又恰逢天有异象，就被人众说纷纭，人前马后都不喜欢他。但是他丝毫不会相信他是什么灾祸之星，因为他了解的慕霜聪明又善良，虽然话很少，但心里都有，是个肯为了保护他弱势而站出来替他认错的弟弟，慕雨也不信这邪门的说法，因为他自小就最烦这些迷信的东西。

再来就是诺阳，是从小被送来和亲当太子妃的，因为来时才十多岁，容易思乡，所以被送到他母妃身边照料着，能听听戏缓解思乡之情。

也是有了更多的牵挂，让慕风觉得自己不能止步于此，突然对太子之位也有了一点点想法，他开始好好学习，勤学苦练，为了站得更高，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也为了诺阳。

但是再后来也发生了太多事，比如他发现诺阳喜欢的是慕霜，可两个都是他很在意的人，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将心意掩埋心底，装作无所谓，他的爱只在于诺阳快乐就好。

再比如，慕霜的才华举世无双，再加上皇上对梅贵妃种种，让他看一眼就明白，太子之位此生不可能是他的了，但是他可以不在意这个，因为什么都比不上家人之情，而且他对诺阳也很好，他可以为此毫无怨言地妥协。

还比如，那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权利熏心的连慕江，慕江小时候就是皮了点，功利了点，但是为人不坏，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还给他从善食堂偷过包子，但现在碰到他，只能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慕风想不懂为什么人从小到大的变化可以这么大，人与人之间追求的东西为什么这么不一样，争端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不是情义才是生而为人最值得被崇尚的吗？

等到他再想做点什么的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了，紧接着就是慕霜和梅贵妃遇难，为时已晚。

他深受打击，一蹶不振，甚至就是连慕江的一声驱赶，他挣扎都没挣扎，就出宫了。

剩下的日子就是天天唱戏抒发痛苦，麻痹自己，借酒消愁，清醒的时候就打听一下母妃和诺阳怎么样。

在慕风流连人间的时候，可谓是希望殆尽。

但是当他又见到了慕霜，心里瞬间死灰复燃，他的好弟弟没死，这恐怕现在能拯救他这颗心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

但是慕霜说，他要先云游四方，看看这尘世，见识更广一些，再回宫解决问题。他说好，他等着，他也派人在暗暗护着他。

他说，先别告诉任何人他活着的事，他也说好，那就等着再说。

可是等了好久，看着日渐忧愁的父皇，日渐消瘦的诺阳，日渐猖狂的慕江，他内心又矛盾了，他知道，唯一能解救这局势的也只有慕霜，他不想看那么多他在意的人痛苦。

他劝慕霜能快点行动，可是他总说等时机。等太久了，他便猜测这个弟弟是在逃避的，因为他懂，他们是一类人，他有的情绪，慕霜肯定都有，只是慕霜比他的格局更大一些，更隐晦。

可是诺阳怎么办，他在意的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最后呢，却等来他上门找另一个女人，那一刻，他冲动了，是从小到大唯一一次。他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了诺阳，也要帮着诺阳把慕霜送走。

他只想诺阳和慕霜过上好日子，两个人去幸福吧，这皇城，国家，又与他们何干。

既然人都是自私的，那为什么还要找无私的借口？

可好像他从来没真正了解过慕霜似的，不，好像他也从来没了解过诺阳，慕江，慕霜这深不可测的内心，诺阳那坚守慕霜的态度，慕江那比他想象中还要阴险的做法，无一不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不过庆幸的是，他现在也已是局中人，这是他之前没有经历过的。他终于可以体会到这如同针尖上走路，每走一步都背负着重大的意义的感觉了，也是实实在在到了为他所在意的人能付出的时刻了。

他低头，拿出了纸：

慕雨，现在还不到我回去的时机，不过我会尽快，暂且等我同你们在宫中相会。

停笔之后，他站在楼顶往下张望了一下璃雀台全景，长出了一口气。

“是时候说再见了，璃雀台，身为连慕风本人，最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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