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她的时候,是转过天来的下午。我睁眼到天大亮,终于成功会了周公,醒来的时候热得像伸舌头的叭儿狗。
我跑到我娘院子门口,正听见几个丫头在嚼舌头。
“新来的那位邵姑娘昨晚真是惨呐。”
“听说到现在都下不来床……”
“大帅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龙精虎猛哟……”
龙精虎猛个屁。
老头子早两年就开始抽大烟掏空了身子,现下新抬的女人爬墙率飙升。
多半是生生受罪折腾了半宿。
我径直朝她落脚的小厢房走去,一路上不自觉地将手握紧又放开,如是重复几次,攥了一手心汗。
推开门,抬头朝里望,她正坐在床头与我对视。一脸的预料之中。
“你怎么样?”我也懒得装陌路人,再怎么说,她也与我无冤无仇同窗一场。
“还好,将养几天也无大碍。”她温和地回应我,眼里不是昨日见的苦闷,甚至带着几分欢喜。
“我瞧瞧。”我还是不大放心,掀开她的被子,动手去解她脖领子上的盘扣。
“让我歇歇吧,别昨晚伺候完你爹,今儿又伺候你。”她笑吟吟地压住我的手。
对于曾经的恋人成了小妈这事,我其实一直劝自己接受。如今她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儿,倒叫我心里更不舒坦。
我不吭声撇开她的手,一点一点脱下她的衣裳。
她的皮子,若是被我娘看见,多半会嫌弃一通,说卖不上好价钱。
“大夫怎么说?”我盯着她胸前,紫的、青的、带血的、结痂的,像碎裂的羊脂玉上浸泡过牛血。
“大夫还没来瞧。”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又拉住我的手,“不要紧的。”
我嘴角一咧,被这娘们儿逗笑了。
“你别不识抬举。”我甩开她,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试图恶狠狠地震慑她。
她还是那样笑吟吟地瞅着我,眼神里的轻松仿佛是在瞧三岁的顽童撒尿和泥巴。
“小姐,别难过了。”她轻轻地说。
傍晚里的风从窗子顺进来,缠住我脸上的凉意。鼻子怎么不通气。
我仓皇地在脸上乱糊一把,随即被那股茉莉香味儿笼罩。
她虚搂住我,轻吻我的鬓角,摩挲着我的脊梁。明明她才是被折磨的人,此刻却显得我更受伤。
她一直都是这样。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放任眼泪开闸,黄豆大的泪珠子有些溅在她的伤口上,激得她身子轻颤,却始终不发一语。
她昨晚多半也是这样受下老魔鬼的那些扭曲酷刑的。
思及此,我哭得更厉害了。
“嗨哟,卿卿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她揉着我的头,似乎我们还是亲昵的恋人,她从没有在和我睡了之后不告而别。
我从她怀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现了原形。她的唇越靠越近,把我的呼吸也给覆盖。
“小姐,太太喊你去用晚饭!”隔着门,丫头子一声呼喊,切开了我俩的藕断丝连。
“我先走了。”我起身朝外走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这在我娘眼皮子底下自然是瞒不住的。
“你莫要管新来的那个,她是个麻烦。”我娘在一盘红烧肉里试图挑出品相最好的一块,状似不经意地和我说道。
我却生了警惕。
院子里的女人们,在我娘眼里都是大差不差的,来来走走也从未让我娘多讲半句话。我从前也不是没动过善心,去探望那些在苏绣百子屏风背后伤痕累累的伊们。
这是头一回,我娘拦住我,还说是个“麻烦”。
我因着苦夏,已经很久未与人出去见面了,净日待在宅子里,也从未想过打探外面的新鲜事,消息很是闭塞。
定是我娘知道了什么。可当我再问下去,她又专心吃起红烧肉,不肯再与我说。
我只得低头扒饭,到了晚上再带着伤药爬墙看她。
隔了两日,去我娘那吃晚饭的空档,大丫头又扭着进了邵雨思的小厢房。我本想吃完饭就去瞧她,却被我娘留下来理线团。
一个穿针都不会穿的姨太太,理线团作甚?
可我娘黑着脸,把我按在她的小榻上,非要理不可。
理好了线团,小厢房的灯早就灭了。我恨得拿剪子将这些线团绞了个稀巴烂,又开始提心吊胆。
是夜,我的脑子里像是有小虫在办沙龙,稍一合上眼睛就抓心挠肝。
派了丫头早早地在我娘院子口守着,却在清早得来消息,说邵姑娘是被架子抬回来的,身后儿跟着一群举着绫罗绸缎各色珠宝的丫头婆子。
真厉害啊,邵雨思,这么快就得了脸。
这次应该有大夫去给她看看了吧。
我本该安下心来,实在做不到,便硬生生坐在书桌前给一桶狼毫揪秃了毛。
再去我娘那的时候,霞光已然四漫了。
我用过饭径直走出去,没朝她那小厢房再看一眼。她的声音却温软地钻进我耳朵,“小姐,进来尝些点心吧。”
我回头瞪她,入目的却是苍白一张小脸,清秀眉眼中挂着硬撑的微笑。
老天爷啊,原谅我又一次心软。
踏进她的厢房,我差点被满眼的金碧璀璨晃废了招子。
“恭喜邵姑娘了。”我这话里多少带点真心,能在老混账身子底下这么得宠,多半是足够尽心尽力。
“卿卿,怎么又哭了。”
我都说了我不想进她的屋子。
“卿卿,我很欢喜你能进来。”她仿佛会西洋人的读心术,牵着我的手坐到床沿,“也很欢喜你见了这一屋子的东西,没想我是怎么样的不堪,反倒为我心疼。”
“我不是……”
未等我反驳,她又接着说。
“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一直是很高的,因此有的事我不能告诉你。我们到如今这步境地,也是之前从未料到的。”
又是不能告诉我,好吧,我就是个哑的聋的瞎的。
“我如今的日子是一天一天往泥潭里滑的,能看见你就已经是这苦日子里的巧格力了。”
那东西黑黢黢的,纵使甜却也带着点酸苦,真不知和我有什么粘连。
“卿卿,你别拽衣角子了。”
“嗯?”
我抬头望她,眼睛里看见她慢慢靠过来。
带着一身伤,刚能起身不久的邵姑娘,把我压倒在她的花雕木架子床上。
我不是不能挣扎着推开她,可她病弱的样子,仿佛裂了缝儿的琉璃,一碰就能碎一地。
“你要不爱我,我一定要哭了。”她轻叹着,把手伸到我的素色袄子底下。
触到敏感处,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欲火,一点即焚。
她被我爹弄得这样惨,那她现在弄我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我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被她拉到泥潭里。
半个多时辰后,我捂脸拧耷着身子跑出她的小厢房。
乱了套了,彻底乱了套了。
跑到半路,我又想起没问她身子怎么样,调头往我娘院子里赶。
扑了个空。
“邵姑娘呢?”我问门房的小丫头。
“您走了之后,邵姑娘就被太太叫去立规矩了。”小丫头回我时的脸色说不上是好是坏。
她应该也是好奇,四姨太入府十来年,头一回立规矩。
坏了。
我推开我娘的屋门,邵雨思正跪在我娘面前。
“奴与小姐的确相识……她的照顾也让奴受宠若惊。”她正与我娘一脸无辜地卖惨。
好似半个时辰前把我压在床上办事儿的不是她。
我娘见我进来,也没给我好脸色看。
我知道,她不是在给邵雨思立规矩,是在拾掇我。
“娘,我与她是女中的同学。”她是好人家的女子。
“上学时虽不熟识,也总有情谊在。”我并不是去无缘无故招惹她。
“邵姑娘得了好福气,我心里也替她高兴,日后应当也没什么需要照拂的地方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找她。
“她昨晚刚辛苦过,您要不先让她起来吧。”她身子不好,别罚了。
我娘本也不打算折腾人,邵雨思在她眼里和早餐吃的清拌乳瓜没什么区别。
“邵姑娘先回屋吧,我与小姐还有话要说。”
“是,奴先下去了。”她艰难地起身,摇摇欲坠地走出了这红木打造的牢笼。
我与我娘静默了很久。
“你明白了?”我娘也没什么好与我再说的,她只是觉得看邵雨思在这碍眼。
“明白了。”我也不想再与我娘说。
“回去吧。”
“您早点休息。”
随后的日子,我没再去我娘那用晚饭。
听闻邵雨思最近风头正盛,小厢房像珠宝铺子开张似的,成堆成堆地收着。
而这些日子里,我读完了西洋人的几本哲学书,又开始酗咖啡。
又香又苦,让我忘了我其实在失眠。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实则我也不记得有多久了。我终于忍不住想去看她。
子时上下,我摸黑翻过墙头,到了她厢房后屋的窗边。轻轻推开窗,一探身进了她的屋子,入目却空空如也。
她人呢?
“嘘——”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干嘛?”我小声质问她。
“我见有个小贼在我窗外晃悠,打算一棍子闷死。”
“那你别费心了,我现在就爬回去。”
“我改了主意了,我不想用棍子闷了,我打算……”
“你打算什么?”
她用唇闷住了我的嘴。
我也假装没瞧见她背到手后的那把枪。
她来路不纯,我晓得总会有什大事发生。
这一夜鸡鸣前,我偷偷溜回自己的院子,她靠在床头含笑望着我,像个刚嫖完的大爷。
三天之后的清晨,主院里好似热油炸了锅。
我那土匪头子爹死了,被新来的邵姑娘一枪崩出脑浆。
关于前女友成了我小妈这件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