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挑水,劈柴,再把剩的最后一担草料倒到马厩中。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这匹癞皮驴,可宝贝着,不能饿。
柯晩洲搓了搓手,借着月光翻了页书,脑袋却是抬着往窗外望了望。
已经第十四天了,他娘亲出去就没回来。
“如果我半旬没回来,你就收拾收拾跑路啊。”
娘亲如是说。
柯晩洲叹了口气,他今年十五,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比如他的娘亲或许正是圣贤书里最不济的下等人,比如他和他娘亲被无情抛弃,而他很可能是导致他们被抛弃的原因。
天亮就是第十五天,柯晩洲睡不着。
娘亲不爱洒扫,他一定抢着把院子里屋都收拾干净;娘亲不爱庖厨,他最近手艺有所长进,以后天天做给她吃;娘亲不喜癞皮驴,那...那他就重找个棚子,反正附近空房子多...
“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柯晩洲的思绪。
不好。
柯晩洲心头一惊,迅速将书收好,爬进床底。
上次听到敲门声还是在去年春天,那时娘亲也不在家,彼时他开门,便见一身红衣的娘亲,不过当时娘亲脸色不好看,还赏了自己一个毛栗子。
“你娘亲啥时候这么礼貌了?”
她问道。
“叩叩...叩叩...”
叩门声不徐不缓,一下下敲在柯晩洲心头,声声忽远忽近,有些头晕。
柯晩洲晃了晃脑袋,继续往前爬,从他记事起,他便知晓床底有条密道,不过一直没有试过,娘亲告诉他这密道直通后院门,逃命时才能用。
“再听到敲门声就从密道逃走。”
这是娘亲捏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的。
是谁在门外,从后院逃走后自己又该怎么走。
这些娘亲通通没告诉自己,而只要自己一提起那天的事,娘亲就只会一甩手离自己而去。
通道渐窄,呼吸甚至有些困难,柯晩洲停了一会儿,大喘着气。
后院门不可能这么远,娘亲骗人。
他抹了把脸,把汗水和泪水一起甩掉,继续往前爬去。
越往前,这些泥土仿佛有生命般地眷恋,泥泞又柔软地拉扯他的身躯,他的小腿,他的呼吸。
柯晩洲浑身颤抖,双腿发软,他清楚得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回应这份眷恋,但他不能停,他必须出去,他要问问娘亲,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为什么要选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安家,为什么总是丢下自己独自外出,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要自己逃命,为什么这破路还不到头!
天光乍破,七十二道红光突起直冲云霄,将阴森森的山林笼上血雾。
“师尊,异象突生,恐生变数,容徒儿先去打探一番。”
长者掐指算了算,回道:“好,但万事寻人为重,若处理不得,便不必惊扰,容后再议。”
“是。”
林南辰朝师尊抱了一拳,转身朝那诡异红光浓重处走去,虽说此番下山为寻人,但是对那位魔女,林南辰认为不得不防。
一潮春水过,谁人梦红衣。
修真界多少人甘心成为她裙下臣,又有多少人丧命在无渡春风中,别的魔修陨落世人大多拍手称快,只有这位,那些惋惜的词听得林南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孤轶。”
红光渐熄,林南辰唤出佩剑,足尖一点,御剑于草木之间,快如迅雷。
这叫外人见了,又不得倒吸好几口凉气,不到二十的年纪便熟知御剑之术,便是在天地山这个人才辈出的宝地,也称得上天才。
终于,在红光消失之前,林南辰赶到了光源发出的山洞,他捏了个诀先隐掉自身气息便慢慢摸进洞内,没走几步便停住了脚。
一个无头妖鬼身子半扭倒地,两腿内弯向后伸直,双手前伸,不一的肢体动作给予了身躯微微拱起的幅度。
像逃离,也像朝拜。
林南辰心中生疑,他拿出灵盘,毫无动静,可洞内幽幽的红光以及这诡异的身姿无一不说明内部另有乾坤。
只是就连师尊都没感知出来问题,自己进去恐怕也只会招惹事端,林南辰斟酌几许,便决定退出山洞,可还没等他挪动身体,洞内的红光骤然之间浓稠。
魔息。
微弱的魔息如丝如缕攀缘过土壤,缠绕在脚踝虚虚地环行。
林南辰手按上剑柄,自己与洞口仅几步之遥,只是出去毫不困难,可是。
林南辰闭了上眼。
他居然从这小股魔息中感受到了求救的意味。
何为魔?
执念不可说者,可谓魔;贪婪不可敛者,可谓魔;情深不可破者,可谓魔。
无求无欲无情,方可大成。
“师尊,若有人生死边缘执念贪生,可谓魔?”
这是林南辰第一次在课堂上提问,惹来一众哄笑。
“师弟,这叫厉鬼,可不是人人都能成魔哈哈哈哈,哎呦,师尊你打我作甚?”
“南辰,且记住,鬼无声无息,人声声息息,道天地共息,魔欲念为息。”
林南辰心下微动,此刻,怕是一念死生,一念鬼魔。
“啊!!!”
犀利的惨叫从洞中传出,荡在山壁内鼓震着耳膜。
“孤轶!”
寒铁自林南辰腰侧飞出,凌厉剑光破开暗红。
“噌-”
剑身嗡鸣,伴着几多碎石,孤轶高高钉入石壁,宛如天星。
林南辰头皮一麻,剑光所过之处,全是匍匐着的无头妖鬼,而洞穴深处,是被孤轶劈成两半的血淋淋巨花,这花蕊中间坐着一人。
魔息尽散去。
林南辰踩碎无头妖鬼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向花中那人。
柯晚洲被剑华刺痛了眼。
自从突破密道最后一层后他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就身处一个黏糊糊的地方,一开始还挺舒服,那些黏液钻进毛孔,温温润润,仿佛掉进了娘亲的怀抱,令人贪恋。
下沉,无意识的下沉,下沉到最初,融化。
直至皮肉溃烂,骨血灼痛。
这才是他的娘亲。
疼痛唤醒了柯晩洲,血色中他缓缓睁开眼,抬手,半截指骨森森,被血沁红。
柯晩洲想呼救,一张嘴,血水便争先恐后的涌入喉部,黏住他的声音,咕咕哝哝化作泡影飘去。
好痛......谁来.....救救我。
好...刺眼。
恍惚间,似有人披着光辉,踏着烟尘朝自己走来。
是神仙吗?
柯晩洲晕过去前想。
林南辰看着晕死过去的少年,神色复杂。
他和师尊此次下山本是为了寻魔女柏漾之子,亦是掌门亲侄。
那场围剿,他做为外围守着阵法,术法轰鸣,雷光剑雨齐落,黑夜映似白昼。
不须时,一女子跌跌撞撞向他的方向跑来。
很美,即使发丝凌乱,衣裳破损,依旧不难看出她的恣意明艳。
林南辰唤出孤轶,挡住了那人的去路,不想她径直倚着剑身,休息起来。
“小子,为什么不杀我,唔...居然有修道之人会带这么重的剑,实在罕见,我还以为你们都只是拿把轻飘飘的细剑摆摆样子呢。”
那人笑了起来,又咳了声血,也不等林南辰回答,继续开口,“天地山,天地山,唉,罢了,这么多年,交代给他又何妨。”
魔女轻抚上半落的发髻,“小子,听好了,你这宝剑沾了我的血,多半是清净不了,就当一桩买卖,城南客栈掌柜处我留了书信一封,你且取了递给你们掌门,我呢,送你一个斩魔之名如何?”
林南辰默默后退两步,手中掐诀,脚底阵法越发清亮。
“唉,看来谈不成了,”魔女轻叹,“可惜可惜,你这千年寒铁若不用我这条命祭,也只能是废铁一条,不可惜吗?宝剑蒙尘。”
林南辰催动法力试图抽回孤轶,却纹丝不动。
“前辈何苦为难晚辈。”
林南辰脸色不虞,开口道。
“前辈?”柏漾边笑边咳,“哈哈哈哈,好小子,既然你唤我一声前辈,这生意,你不做也得做了,还有,”魔女眼角风流明媚,“你会谢我的。”
她口中默念,暗红色的波纹逐渐爬满白铁剑身,蔓延至剑柄,沾血的柔荑轻轻一提,便将这数十斤重的剑拎了起来,林南辰眉头微皱,继续加固着阵法。
实力悬殊,虽然孤轶并非自己本命剑,但却是第一次被他人驱使,那种抽离侵蚀的感觉,令林南辰气息乱了几分。
剑身上波纹明明灭灭,四周沙石尽起,迷乱了林南辰的视线,他努力稳住自身,掐算着时间,方才已经向师尊他们传了心令,只需撑上片刻,定能破局。
“叮咚。”
如清泉入山林,紊乱的气息霎时平息,眼前仿佛出现了几点山青,一个孩童,没等林南辰细细分辨,光景便飞速前进,最终定格在了眼前血泊。
斩魔。
或是褒奖,或是讥讽,都无妨,林南辰知道,洒在孤轶上的血与泪温热。
他将寄存在城南客栈掌柜处的信和剑一并呈上时,久违地见到师尊满脸难色。
此时已经入冬,天地山飞雪迢迢,林南辰未撑伞站在院门口,任落满肩。
“走吧,把人找回来。”
从掌门院子里出来的师尊说道。
林南辰俯下身,拇指轻抚上少年脸庞,揩掉血水,露出一点原本肤色。
很热,也很美。
“师尊,人......师弟......我找到了。”
作者有话:特别喜欢的一些光污染(doge)
師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