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纨绔子欺压寒衣伶

“师父你回来了。”小徒弟兴冲冲地跑过来。

何艺依一笑，道：“怎么了？”

“有位大人让我把这个给您。”小徒弟递来了那只狭长的盒子。

何艺依打开一看，里边是鲜艳的红梅，还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纸背后写着“明日酉时，宫西茶楼”。

何艺依心下了然，不由得一笑。

还能是谁？文状元呗。

还在枢州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和自己同岁，看着温温吞吞，吵架却从不输的富商之子，成了文曲星下凡了。

“艺依!”

文向宁一早就等着了，看见何艺依来了，高兴得直喊他名字。

“文大人这么早就到了。”何艺依笑道。

“艺依你别这样，翰林院、内阁里大人长大人短的，听得人头都疼。”文向宁不满道。

“好，都依你。”何艺依哈哈一笑。

只要文向宁摆出委屈脸，何艺依就没有抵抗力，何艺依摆出委屈脸也是一样的。

“我听说你这大状元做了翰林学士。”何艺依问道，“这是个什么官儿啊？”

单说翰林学士，一般指掌院学士。

“我现在只是五品的翰林院直学士，哪能当上三品的翰林掌院学士啊。”文向宁道，“不过，首辅大人把我点入内阁，给他做代笔，我这才能在宫里听戏，看到你。”

“首辅大人有眼光!”何艺依高兴道。

何艺依对李洛清印象极好，觉得文向宁跟着他一定前途无量。

“你呢，你会常驻皇州吗？”文向宁急切问道。

虽然知道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戏班子得到有人听的地方啊，我可能会常驻灵运州，也可能会走走枢州，”何艺依道，“如果不是宫里召我，我连皇州也不会来，更不会进宫的。”

“对了，问你个事。”何艺依突然小声道，“‘南北中宫’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艺依实在好奇，觉得文向宁一定知道一点。

文向宁便小声跟何艺依讲了杨玄昭和李洛清已经不能算秘辛的秘辛，以及过家家一般的封后典礼的故事。

何艺依不禁问道，那李洛清现在到底算不算皇后呢？

文向宁答道，按照国法，已经是了，因为皇帝杨玄昭的圣旨已下，皇后的册宝、印宝，李洛清要说有也都勉强算有，只是没有大肆宣扬而已。但按照礼法，则非常名不正言不顺，李洛清绝不算什么皇后，李洛清毕竟是男子，难以被世人认同，而且各种封皇后时该有的典礼也几乎没有。

文向宁还补充道，要是在塑界，皇帝下旨，也得宰相级别的官员副署，朝廷讨论通过，才能有效。可是妖界统一立界才不过两百年，不过两代人的时间，各种规制沿袭曾在塑界的习惯，可最基本的东西却没有成文，很多细节规矩也没有头绪，比如“皇帝究竟能不能随意下旨”，也没有定论。妖界目前总共只有四位皇帝：前朝承朝太/祖、前朝承朝废帝、本朝太/祖、当今圣上。承朝废帝从未下过圣旨，而两位太/祖从来都是想商量就商量，不想商量就直接下旨。按照这个惯例，杨玄昭也是可以随意下旨决定国家大事的，包括册立男子为皇后。

又过了几日，何艺依带着寒梅班去了枢州，那里十分富庶，有不少祖籍灵运州的人迁到了那里，所以也是有不少人喜欢听洛腔洛剧的。

几个月后，在安和七年的腊月，寒梅班失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妖界。

而根据枢州家堡郡族苑县提供的公文说，是女戏子全部被烧死，而男戏子包括班主何艺依有意纵火，现在已经关入大牢之中，等着审判。

这结果任谁也不会信，但皇州里的人除了文向宁，也估计没有着急的，李洛清和杨玄昭更没有多在意，一来不过戏园失火案，二来这种人命案程序多着呢，总不至于每个地方都瞎胡闹，先等一等也没有什么，观察观察再决定是否插手也妥当。

可奇迹发生了，这样的结果，从族苑县发出，经过家堡郡、枢州的郡州两级地方查核，直到皇州的刑部查核，都是一路顺风，各衙门都没有指出任何问题。

李洛清觉得不妥当，杨玄昭也觉得神奇，动了些插手此事的念头。

文向宁急得到处奔走，也没有任何作用。

终于，案子的查核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已经是大理寺卿的老好人安致仕心有疑虑亲自查验，把案子卡在了大理寺，而下一步是什么还没有决定。

“皇上，您觉得此事该如何？”李洛清问杨玄昭。

李洛清还悄悄派人从安致仕那里把寒梅班失火案的公文直接要了过来，和杨玄昭一起看了一遍。

“这案子奇怪啊，男戏子们为什么放火，没有审清楚，着火了为什么没人救火，居然说是没有人发现，女戏子们说是被烧死了，结果尸体都没有找着，而且说班主何艺依放火，自己烧了自己的戏班和戏园……这样一份公文……居然要安致仕亲自查验才查出问题?”杨玄昭惊了，“朕的百官，竟都如此昏聩?”

安致仕亲自查核，一方面是此事实在太过“奇幻”，安致仕也止不住好奇心，另一方面则是李洛清的授意，案子明显有问题，先卡一卡再说。

“皇上，此事十分古怪、绝不简单，着人重审、查清真相只是其一，查明之后，也万万不可轻易放过，寒梅班是洛腔的名班，戏园离奇失火、全班被捕的被捕、失踪的失踪已经引人热议，族苑县衙无论于上于下的说法都十分荒谬，到了刑部，居然还没有人指出问题，如果轻描淡写轻易揭过，朝廷、大启还如何取信于天下百姓?大启的纲法律条，还有谁会放在眼里?”李洛清急切道。

“嗯。”杨玄昭凝重地点点头。

“何老板?何老板?”狱卒一句一句地叫何艺依，“何老板，您也别这样，出点灵力没有什么的，能给你加伙食，还能给你带一条毯子盖盖呢，这隆冬腊月的，您何苦呢？”

何艺依漂亮的衣服早就被脱去了，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里衣还渗出丝丝血迹。

“你有这好心，当初下手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轻一点呢？”何艺依冷笑。

“嘿嘿……”狱卒笑了，“就凭您还敢跟差爷我这么说话，您还觉得差们打你打得不够轻吗？”

何艺依又是一声冷笑。

“咱知道您还在皇宫里唱过戏，可这也不顶事啊，咱昨天都问过老爷们了，文书到了那什么……刑部都过了，您呐，出不去了。”狱卒软中带硬道，“使点儿灵力，让您最后这八九个月呆得舒服点不好吗？”

何艺依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呸!不识好歹，一个烂戏子，进了大牢还这么一副样子，早晚叫你把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狱卒气呼呼地走了。

牢房里冷，冷得滴水成冰，可地上连普通的稻草都没有，一来，是狱卒的刁难，二来，是那恶霸的授意吧……

何艺依蜷缩起身子，都不敢移动，一旦移动，好不容易稍微有点温度的地面上的热量就会流走。

何艺依更不敢闭眼睛，眼睛一闭，满脑子里就是都自己的戏园子被烧，而全班被扣留，戏班里的姑娘被掳走，而自己和园子里的其他人被下狱等等的一幕幕画面。

何艺依不由得想起文向宁，他不是中状元做大官了吗，好吧……还没变成大官……也在离皇帝最近的内阁啊……

何艺依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文向宁根本没法搭救他，只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希望了……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死掉，死得这样委屈……

枢州的州城正是家堡郡，家堡郡郡衙和枢州州衙所在的县，正是族苑县。

族苑县，高慕的父亲、知州高居枕的府上，几位官员聊得热火朝天。

“大人，事情不妙啊。”官员乙道。

“怎么回事？”高居枕疑惑。

“大理寺卿把咱们的案卷卡住了。”官员乙道。

“大理寺可有说什么?”高居枕道。

“没有说什么，但就是通不过。”官员乙道。

“没有说什么……”高居枕疑惑了，大理寺卿安致仕究竟想干什么？

高居枕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大理寺卿安致仕再怎么老好人也是李洛清的人，安致仕亲自卡案子，难保不是李洛清的授意……

想到这里，高居枕有些不敢想了，高居枕就想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高崇打死：

不肖子整日纠集一帮纨绔子弟胡作非为，因为看上寒梅班的女戏子，当场起哄要抢，结果带去的纨绔子弟的武艺没有寒梅班的戏子们高，被寒梅班一众戏子一顿毒打，亮出身份后，戏子们才停手。

而且这不肖子事后竟以自己的名义跟郡县官员打招呼，趁着戏班外出过府唱戏，烧毁了寒梅班在族苑县的戏园子，不小心烧死了戏园子里十几个做工的小工，诬陷了班主和男戏子们，强抢了女戏子，还和纨绔子弟们分着玩……

族苑县是何等富庶之地，那是妖界最富的枢州的最富的家堡郡的最富的县，寒梅班又是何等有名的戏班，寒梅班的戏园子又在何等繁华的地方……

流言能压住没有进皇州已经很不容易，王元台势力收缩得也厉害，不得不使了银子打通刑部和都察院，如今又在大理寺出了问题……

“多谢安大人，多谢安大人……”文向宁不住地给安致仕道谢，脸上堆满感激和喜悦。

安致仕有些哭笑不得，他和李洛清一样，虽然知道自己才是位高权重的，但自己出身是天子近臣，有些“走后门”、“斜封官”的感觉，因此对读书士子十分尊敬，更不要说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了。

“文大人不必这样，认真复核，有误详查，也是我的职责。”安致仕道，“多亏的是首辅大人提醒，你也该谢谢他啊。”

文向宁点头称是，又连声道谢。

看文向宁这样在意，安致仕猜想寒梅班里莫不是有和状元郎相好的姑娘?

王元台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是自己不成器的侄子高崇在枢州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结果，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眼下是什么局势？连自己都要小心谨慎，生怕被杨玄昭和李洛清抓住什么把柄，这高家独子居然在这关头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李洛清也派人打听了一下，也知道了和王元台所知道的差不多的真相。

李洛清有些兴奋了，经手此案的官员均可治以玩忽职守之罪，况且事情的牵涉必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广泛，若能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清洗王元台的封地——枢州，顺便料理料理刑部和都察院的那帮官员，不仅能极大削弱王元台的势力和威望，还能敲山震虎，震慑所有地方上的人，更对自己和皇上在朝堂上也大有助益。

且据前些天与安致仕聊天知道，戏班里似乎有文向宁很在意的人，若能借此机会再拉拢拉拢这位状元郎，卖个人情，也是十分好的。

况且这一次，自己要做的不是打破什么旧例，而是促进真相的查明。

这一次，名正言顺的是自己。

“姐姐，您可要劝劝太师帮帮妹妹的家人啊。”高慕跪在王琪面前，一个劲儿地哀求。

王琪打心里厌烦高慕的家人——连高慕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惹事，甚至要做小伏低——去拜见李洛清这位“皇后”，高家人居然在这时候闯出这样的乱子。

况且，太师愿意帮自然会帮，太师若不愿意帮，自己也是劝不动的，高慕以为自己这个“女儿”在太师心里又有多少地位呢？

但王琪嘴上还是说：“妹妹莫要杞人忧天，倘使生变，亦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高慕此时急坏了，脑子都快空了，直接哭着说：“妹妹还望姐姐明示，求姐姐指点迷津。”

王琪只好耐着性子又道：“妹妹别着急，现在案子只是被大理寺卡了一卡，仅仅是查核得严了一些也未可知啊，什么事都没发生呢，妹妹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真要有什么，太师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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