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她低低呢喃,趴在老人身体上,肩膀不停的抖动,发出轻轻的抽泣声:“爷爷他……他会去哪里?”
看着眼前生死离别的悲惨一幕,已经哭得头疼且呼吸难喘的陆承礼,自己先调整了一下情绪后,立即蹲在她身边,又从怀里拿出方巾,替她擦去那流水不止的眼泪。
他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哭过,所以会夹杂着哭腔的厚鼻音。陆承礼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注视着她,柔声说:“爷爷去的地方,是极乐世界。”
“那里……好吗?”
他清清嗓子,说道:“当然好啊!那是一个没有坏人、病痛、折磨、灾难的好地方。”
最后在陆承礼一顿劝说与安抚下,叶沉鱼才默默接受着爷爷的离开。
为爷爷擦拭干净后,三人抬着老人的尸身沿路走到了一片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竹林。
叶沉鱼握着爷爷的手,两眼凝视着他的脸,眼已经哭得红肿,还在流着,却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
“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到清音竹林,一个人喝茶了。我想让他离竹林近些,这样他也不用走那么长一段路。把他葬在这里,也是最好的。”
叶沉鱼举着火把,却还是不忍扔下去,站在边上看了许久。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整片竹林纤细伸展的枝叶随之轻舞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叶沉鱼闭目,似乎感受到那阵风是离开的爷爷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似乎放下了那最后一丝不舍,她从容告别: “爷爷,保重。”
扔下火把的那一刹那,叶沉鱼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和爷爷温馨生活的画面。印象中,爷爷是个很爱笑的人,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难过和生气的表情。她记得爷爷教自己说话,会开口叫“爷爷”时,他便开心得笑了好几天。他教她识字,会写第一个字时,也会拿着跟村里的其他人炫耀……可这些,都在火焰燃烧着爷爷身躯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自然也随着白色尘灰的埋入,成了一段过去的回忆。
谢无舟看着她瘦小而柔软的身体,红了眼。接着,就从怀里拿出一块月白色的月牙形玉石。这是老人留给叶沉鱼的物件,他本打算在她及笄之年,给她当做生辰礼物。顺便告诉叶沉鱼关于她爹娘的事,却遇上突如其来的变故。
其实,老人早早便预想到,自己会有遭遇不测的一天。但他不怕死亡,也不怕被人遗忘。他最怕的是自己走了之后,叶沉鱼看着和她血浓于水,以及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爷爷,不再存活于世上后,日日夜夜感受着只有一个人的孤单,甚至是失去活下去的念想。
自此,谢无舟心里便坚定着,接替这份亲情,以兄长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在将玉石交给她后,叶沉鱼再次绷不住内心的悲伤,双手捂着脸跪倒下去。看着那瘦弱娇小的身躯,失去家人而猛烈地抽搐,泪水也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谢无舟和陆承礼的心情,自然也不是滋味。
虽然想要安抚住一个人悲伤的情绪,有时让他大哭一场是好,但也怕起到反向作用。于是,谢无舟靠近她身边,清淡的语声传入她耳际:“你知道,转世重生吗?”
抬起头看着他,愣了一瞬,叶沉鱼摇摇头。
“一个人的离去,代表着他的灵魂进入下一个轮回。等他再次醒来,或许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却能以新的身份,迎来新生。而他不会就此消失于这个世界,因为他还存在于你的记忆里。”
叶沉鱼无神呆滞的目光缓缓聚焦,看向了身旁的谢无舟,她眨巴着睫毛,眼角溢出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爷爷他,不会从我的记忆里被抹除掉。”
谢无舟看着她那一双哭得红肿双眼,和那满是泪水的容颜。手轻轻抚上叶沉鱼的头顶,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继而说道:“那,跟我走吧。我可是答应过爷爷的,会照顾你的。”
“是啊,你跟我们回去,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了!”
陆承礼像吃到糖一样,开心得有点合不拢嘴。
“可是我……”
自从得知娘亲的身份后,叶沉鱼也难免不会怀疑自己不是人了。
若是自己跟他们走,她的身份一不小心被发现,那就意味着被他们赶走,又或是……赶尽杀绝!
想着要拒绝他们时,清雅好听的声音将她拉回:
“沉鱼,告诉我。”
“什么?”
“失去爷爷后,支撑你活着的念想是什么?”
“……”
措手不及间,陆承礼赶忙上前阻拦:“师兄,她还小,你不该……”
谢无舟无视他,转而大声地提问:“告诉我,是什么?”
是啊,爷爷走了,她的人也跟着颓废,心也随之破碎。变故发生得太快,再一次面对和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是在有记忆的时候产生。她多希望,自己从出生就没一个亲人的存在,即使只有一个人活着,也不想在有记忆存在的状况下,将亲人离开之时的画面存于脑中。
“回答我!”
当谢无舟再看她时,叶沉鱼的眼神里透着的不再是那孩子般的稚气和悲泣。
她拽紧了手里的玉石,语气坚定和不甘:“支撑我活着的唯一念想,是给爷爷报仇!”
要激起她好好活着的动力,只有把话说得再狠一点:“可你手无寸铁,没有半点能力和修为,你怎么给爷爷报仇!”
她眼眶通红,莹莹挂着水珠,眼神却还在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人,丝毫没有躲避:“我……我可以做到!只要……只要……只要你肯教我,迟早有一日,我会变得你们一样强!到时,爷爷的仇,我一定会向他们讨回来!”
自己到底还是选择和他们走,毕竟他说得对。没有半点能力,单凭自己一个没有武力和修为的空白躯体,又岂能报仇雪恨?
在知道自己的激将法有了作用后,他抿了抿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浅浅的温情。
倏然,他朝她伸出手来,轻声开口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教你,如何变强吧。”
听到他的话,她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心脏急速跳动着,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血液里蔓延,在心尖处激起了层层细密的电流。
说到底,她还是得依靠他的。
叶沉鱼擦掉泪水,浅浅带着鼻音:“那要去哪?”
他眼神中浮出一丝笑意,对她说道:“武辰山,长阳派。”
在去武辰山的路上,叶沉鱼走累了,不是谢无舟背着,就是陆承礼背着。
使得她心怀歉意,不断地和二人道歉。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照顾她,是本能亦是责任。
活跃气氛,还得是陆承礼。
只见他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对背上的女孩说道:“现在我是以大哥哥的身份背着你,日后我再背着你的时候,就是你夫君了。”
雪白的肤色浮上一抹红,连耳尖也跟着泛起红雾,不想让谢无舟瞧见自己的窘样,便把脸扑在陆承礼的后背,吞吞吐吐道:“我……我才……不要呢!”
蓦然间,一阵冰凉的触感从侧脸到耳垂轻轻扫过。叶沉鱼露出半张脸来,正巧瞥见那张如沐春风的清俊面容上,正对着她展示着温和的笑容。
他和她互相对视着,继而勾起一抹让叶沉鱼映照在心底的微笑:“想做沉鱼的夫君,先过我这关再说。”
那只手、那句话像是挠在她的心上,这一瞬的悸动和害羞让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紧张到不敢呼吸。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动情?
待三人回到长阳派,已是深夜。
而叶沉鱼也因赶路,疲累地趴在谢无舟背上睡着了。
将叶沉鱼放在自己床上后,又对着身后的陆承礼一顿嘱咐道:“承礼,去打点热水来,顺便再去看看霜雲歇下没有?”
惊得他一下从颓散的气氛下,立马警觉起来:“都这个时候了,霜雲师姐一定早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了。而且,我可不想再被那母老虎打一顿了!”
“臭小子,你说谁是母老虎呢?”
二人随声望去,只见那女子站于月光之下,一袭月白色长衫被微风轻轻吹起,如流云般飘逸。美丽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朵盛放的雪莲花,纯洁而干净,令人生出怜惜之意。
只是陆承礼一脸的错愕:“师……师姐!”
“是我。”
“你还没睡啊?”
下一秒,女子踱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陆承礼的耳朵。她嗤笑一声,唇角荡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然笑意,渐渐凝固在唇边,透着寒冰般触动人心的冷冽之意:“臭小子,背着我叫我母老虎,可真有你的啊!”
很快,耳朵感受到了热乎乎的疼意。他一个劲儿地求饶道:“哎哎哎!师姐,我错了!你快……快松手!疼疼疼!”
她一手叉腰,笑出了声:“知道疼了,还不长记性!”
“我错了,真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叫你‘母老虎’了……”
“照你这么说,你只是保证下次不叫而已咯?“
意识到说错了话,陆承礼又赶忙改嘴:“不不不,是以后!永远不会再说这三个字了!”
随即,眼神瞅向谢无舟,以示求助。
看着两人一见面就闹腾,呛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噤声说道:“你们这么闹腾,吵醒沉鱼怎么办?”
师兄既然开口了,当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她松开了手,说:“好吧,看在无舟师兄的面上,我就放过你。”
看向床上睡着的叶沉鱼,女子压低声音,问:“师兄,这孩子是?”
谢无舟转身,给她掖好被子。眼神里的疼快溢出来了,他低下头不让他们察觉,淡淡地说道:“是我的义妹,她家人不在了,今后便由我来照顾。”看着女孩的睡颜,忍不住上手想要触碰。内心的声音却在告诉他,要克制,“今夜,就先带去你房里睡吧。明日,我再同师父师伯他们商议此事。”
知道了女孩的身世,她也只有在内心感叹这个女孩的不易,浮起一丝微笑:“知道了,那……承礼帮忙抱她过去我那边吧。”
迫于师姐的威慑力,陆承礼只得答应做这个劳动力:“是,师姐,遵命。”
叶沉鱼只是简简单单地睡了一觉而已,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沼泽深渊当中。
唤不醒,也打不醒。
她多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可是,现实告诉她,她不能睡,若一直沉睡不醒,爷爷的仇谁去报?爹娘的死怎么知道?
三年一晃眼逝去,叶沉鱼也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只是,她又做噩梦了……
“沉鱼?沉鱼!”
一觉醒来,就看见眼前的人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冬日里温柔和煦的暖阳,将她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照亮,酥酥的,暖暖的。
“无……师兄?”
当视线触及谢无舟的刹那,她立即扑进了他的怀里。
女孩抖颤的身子,令他微怔了一瞬,缓缓抬起手回抱住她。
同时给予了她肯定的回答:“是我。”
“我……我又梦到爷爷了。”她的语调沙哑,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悲伤。
谢无舟心头一紧,搂在她腰间的双臂更加收紧几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还有我在。”
“嗯。”她重重地点头,泪水已不自觉涌出。
两人拥抱良久之后才松开对方,谢无舟便用指腹轻轻地擦拭她脸颊的泪珠。
不断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都是梦见了爷爷去世时的场景。
因为怀揣着报仇的念想,爷爷逝去的记忆也停靠在脑里挥之不去。所以那种撕裂灵魂般的剧烈疼痛,始终让她难以释怀。
也因为此事,这几年来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却又怕梦不到爷爷,从而忘了失去的痛苦,没了复仇的动力。
想到这些,叶沉鱼小嘴抿着,虽然极力忍住不哭,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掉。
“你怎么又哭了?”他低头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眼中满是怜惜。
叶沉鱼吸着鼻子,努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轻轻摇头。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三年,噩梦总会频繁地降临。
自己险些被杀和爷爷离去的画面,如洪水猛兽灌入她的脑海。
下一瞬,叶沉鱼依赖地又贴近谢无舟宽阔的胸膛,汲取着从他身上传递来的安全感。
她对自己当时的选择,表示非常正确。
谢无舟动作十分的娴熟且温柔帮她理顺好了凌乱的发丝,嗓音愈发低醇温和:“承礼在外面等了很久,今日要和他一起去城中吗?”
外面,陆承礼的声音不时传来:“小鱼儿,太阳都晒你屁股啦!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听,承礼都在笑你了。”
叶沉鱼摇了摇头,继续靠在他的肩窝处哭泣。时间停留在这该多好,这样可以贪婪地得到更多他的拥抱。
不知不觉,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慢慢地驱赶走了因做噩梦,身体产生的寒意。
看到她这样子,谢无舟眸色暗沉,加深了拥抱的力度,揽着她的细腰,使她紧紧贴着自己。
感受到谢无舟强劲有力的拥抱,叶沉鱼终于平静下来,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周身瞬间被一股凛冽的雪松香气紧紧包裹,似有安神和抚平心境的作用,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那我去和承礼说,让他和霜雲去,好吗?”谢无舟柔声问她。
听到他这句话,叶沉鱼睁开了眼睛,眼神里闪动着希翼的光芒,可随即她便黯淡下去。
“我只想让师兄,多陪陪我。”
谢无舟轻叹了口气,任由她在怀里放肆,只要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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