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初至,寒气骤来。
按说这天气本不该冷得这么快,今年却不知怎么了,初雪来势汹汹,降得格外早。
大片雪花急急落下,夹着凶猛的北风,吹的人脸颊生疼。
这样叫人难受的天气,街上的人却异常多,竟然也没有人想要去暖和的室内避一避,都一窝蜂向城南涌去。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二楼暖阁中,有三名男子倚窗而坐,问话的秦小侯爷兴致勃勃向窗外探了探头,被冻了一哆嗦。
“嘶——冷死了,这鬼天气还往城南跑,疯了吧。”
“这事儿你竟然不知道?你这禁足可禁得真够彻底的。”
身边一青袍青年起身将窗户关上:“大名鼎鼎的‘湛楼’前几日搬来京城了,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湛楼!!”秦小侯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今天能逛湛楼?那还不走?快快快!”
桌前其它二人皆没动作,青袍青年笑了笑,抬眼望望对坐的少年,问道:“怀明,去不去?”
对坐这人一身素净儒衫,头发高高束起,眉眼间透着些许鲜活的少年气,通身气度却显得温和沉静。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望向窗外,似是在走神,轻轻摩挲着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问话,席怀明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笑,“柳约,别逗他了。一会儿小侯爷看不着,又得失望,岂不是更难受。”
柳约听罢,也怕小侯爷一会儿闹起来,赶紧将他拉回座位,“傻小子,做什么美梦呢?没有请帖,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进不了湛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侯爷气呼呼坐下,指了指街上的行人:“那这些人跑什么啊?”
柳约答:“湛楼从前只有朗城才有,这是头一回来京城,今天还有乔灵姑娘的出道演出,大家自然都想凑个热闹,不仅如此……”
柳约轻笑着看了眼席怀明,接着说道:“听说湛楼的头牌——明皎姑娘,今日也会表演。”
席怀明摩挲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住。
“明皎姑娘?她不是三年前初演即绝唱,自此再没演出过吗?”
小侯爷一时不敢相信。
据说这位眀皎姑娘美得不可方物,一舞便让湛楼的名声传遍整个大岳国。
此前他去朗城时,就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仙人儿,可他没有请柬,说什么都进不了湛楼,连人家姑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笑话!秦小侯爷越想越炸毛,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想干什么不行?结果到了朗城,居然还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诶,对呀!”秦小侯爷一拍腿,“这儿是京城,咱仨这身份,跺一脚也能让湛楼震一震,我想……”
“不你不想,”柳约嫌弃地推他一把,“瞧你这点出息。”
席怀明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认真,“小侯爷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他有一双温和的桃花目,眼尾不挑也不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人时,柔和又坚定,眸光正气凌然,却又不那么有侵略性。君子如玉,多一分则太凶,少一分则太钝,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他看向在一旁瘪嘴的小侯爷,补充道:“湛楼自设立以来几无盈利,又乐善好施,所赚钱财几乎都用来救济百姓,故颇受民众爱戴……”
席怀明不知想起了什么,温和的眼神中酿出一抹笑意,“席某敬之。”
“唉行吧行吧席大君子,”小侯爷往椅子上一趟,“那咱就只能等着请柬从天上掉下来咯,我不如睡一觉,梦里啥都有……”
外面有随从敲门。
席怀明道:“进来吧。”
“公子,”随从递给席怀明一张精致信笺,“有一封给您的请柬,似乎是湛楼发来的……”
席怀明微微一愣。
楼上传来小侯爷一声巨大的哀嚎,引得街边路人纷纷侧目——
“席玉!!!!!你个叛徒!!!!大叛徒!!!!!”
-
湛楼,明皎阁中。
窗户猛地被撞开,明皎跌坐在地上,不受控地喷出一口鲜血。
“安吉老狗,真够贼的。”明皎低低骂了一声,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自从发现师父失踪至今,已经一月有余,明皎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
《山海卷》的修卷之期将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师父只怕是已经被人发现了,否则门派里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最遭的情况就是,师父已落入狼窝。
若是被他人所绑,那人多半图的是师父的修卷之才,按理来说,不会害她性命。
但师父一生求直,定什么都不会说,怕是要吃大苦头。明皎想想就揪心不已。
也不知道皇室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如果是他们查到了修卷人的线索,又带走了师父,这事儿就麻烦了。
“阁主!”乔灵听见屋内的动静,推门进来,吓了一跳,“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明皎抬手将嘴角的血随意擦了擦:“不妨事,你来得正好,帮我更衣。”
“怎么还要换舞衣?”乔灵急忙将明皎扶起,“伤成这样,如何能跳舞?”
明皎微微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伤得重,才更要跳。”
十日前,明皎发现京城当铺中流出了一条鸢尾绳,正是自己送给师父束发用的那条,师父十分珍视,绝不可能如此草率地卖了它。
来到京城后,明皎几经调查,发现鸢尾绳是一个名叫安吉的商人卖出的。
虽说可能有诈,但明皎却不得不去探一探。再者,明皎师承越和派,轻功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探个消息,小菜一碟。
只是今日确实有些大意了。
这雪下得着实不巧,明皎惧寒,突如其来的北风冻得她四肢僵硬,安吉院中的防卫又远比想象中更森严,明皎不小心叫守卫发现了踪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安吉院中有不少守卫,此人肯定不简单,”明皎在乔灵的帮助下艰难地脱衣,“一会儿他也要参宴,不可叫他瞧出了端倪。"
"好在脸没伤着,没那么容易看出来,我一会儿吃点那个止疼的就行,嘶——”
乔灵有些着急:“阁主又作践自己,那药不可多吃的……”
“哎呀,特殊情况嘛,没事没事,”明皎摆摆手,“对了乔灵,今天请庆王家的小世子了吗?”
“阁主是说,怀明公子?听永娘说,姑娘特意向她交代了此事,看起来颇为重视,所以她亲自去送的请柬。”
“怀明?他不是叫席玉吗?”
“席公子十日前及冠,取字怀明,故以怀明公子尊称……”
“——嘶,好乔灵,轻些,轻些,我疼。”换舞衣时又不小心扯到伤口,明皎倒吸一口冷气。
转过头看见乔灵又心疼又生气的脸色,眼瞅着她又要开始数落自己,明皎赶忙扯扯她的衣角转移话题。
“哎呀真麻烦!你说这人,有名,还得起个字,我哪里记得住,”明皎可怜巴巴地眨眨眼,“乔灵,好乔灵,你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她生得十分漂亮,一双眼睛灵得很,乔灵被她看得有些心痒痒,也不知世上哪里能有配得上明皎的好男儿,又忍不住再逗逗她。
“这名字多好记啊,怀明,怀念明皎。”乔灵一字一顿揶揄道。
明皎噗嗤笑出声,“真有你的,这也能扯上关系,我都没见过他。”
“都说他个是出庆王府而半点淤泥不染的谦谦君子。要我说啊……这人说话做事让人挑不出错,极有可能是个怕事又循规蹈矩的呆瓜。”
这小世子是出了名的清风明月,守正抱心。明皎对镜描眉,心不在焉地回话,“他要是真能这么风流,姑娘我把口脂吞了。”
说起来,明皎确实有些担心。
这请柬虽是送出去了,却也不知席玉到底会不会来。
湛楼虽然名声不错,但得罪的人也不少。说到底,做的还是下九流的戏子行当,这些个古板儒生只怕会瞧不上。
若是席玉今日不来,明皎还得再想办法见他一面。
如今形势复杂,师门力量不能动用,湛楼在京城还未立稳脚跟,自己又受了伤。师父的事耽误不得,明皎须得找个帮手,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席玉是庆王家的小世子。庆王府钱多脑子少,一大家子纨绔。但这人却不知是怎么回事,硬生生从庆王府的一堆烂泥里,让自己长成了一棵笔挺的松柏,温润君子,远近闻名。
按说这是块当官的好料子,偏偏席玉此人不爱功名,一身才华,却不事科举。
众人谈起他,总忍不住为此事扼腕叹息。
但明皎知道,这人是个难得的好医师。
虽不明白他为何隐瞒此事,但席玉不图官职权位,一心向医,要么是为了躲灾祸,要么是别有所求。
有所求,就能谈合作。
乔灵见明皎想得出神,宽慰道:“阁主莫担心,怀明公子从不轻诺,他既接了请帖,就一定会来的。”
但愿如此吧,明皎暗叹一口气。
这厢梳妆完毕,她从匣中拿出一包药粉含下。
窗外雪停了,天色渐渐黑下来,不知名的鸟儿喑哑地叫了几声,忽来一阵风,将摇摇欲坠的枝杈吹落在地。
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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