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封越,段回峰回到质馆,什么也干不下去,来回踱步,可苦等了一日,没有任何消息。
到了第三天,段回峰再也坐不住了:“不行,孤还是亲自……”
葫芦与荣安赶紧劝他:“殿下!荒山野岭,最容易出意外,这不是有意给他们机会?您若出事了,向境就白死了!”
段回峰登时炸了,就近拎起葫芦的衣襟:“谁告诉你他死了?谁告诉你的!出去找,全都给孤出去找!”
向境不能死,向境一定不能死!
他答应过他会回来的,怎么会死了呢?一定是这些人不够尽心!一定是他们看轻向境,不肯为区区一个侍从出力……
荣安与葫芦站在书房门口,想起段回峰这两日的种种异常,担忧又不解:若真的在乎,当初又何必处处针对,百般为难?若不在乎,眼下又为何折磨自己?
葫芦看向荣安:“怎么办?难不成还去来雁楼?”
沈合欢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一拨又一拨,皆是无功而返。为着段回峰担心,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他们就去来雁楼问问有消息没有。可是都过了两个晚上,围场又多猛兽,向境还没有踪影,说不定……
荣安叹道:“我在这里看着殿下,你再去来雁楼问问罢。”
“也只能这样了,你一定看好殿下,千万别让他有事。”
荣安点头应下:“我知道,你放心。”
葫芦才出了质馆大门,随即又跑进来,跳着叫唤,遥遥指着一辆马车:“找到了找到了!向境回来了!荣安,你快去接,我去告诉……”
不用他去通传,段回峰早已听见他在外院叫,急急出来看。
一个侍从抱着向境从马车里跳下来,急急问要放到哪里。饶是荣安也被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向境吓了一跳,一面让葫芦喊太医一面引路,一时竟没人顾得上段回峰。
段回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两个人影重叠,干涸的血显现出令人作呕的深褐色,新鲜的血滴下来,浓重血腥气从他面前飘过。可是这次没有向城再来捂他的眼睛,所以他清楚地看见向境是怎样被血衣覆盖,如同一个残破人偶被人摆弄也没有反应。
前两日他面见封越,就带了一位太医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听见动静,太医先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诊脉,心又高高悬起。
“气息尚存,但是……臣尽力一试……”
他再说什么段回峰都没有听见。
气息尚存,气息尚存……
他还活着!
向境被抱去他的住处,荣安与葫芦跟着过去打下手,段回峰茫然地回到寝室。
原来他竟这样胆小,胆小到根本没有勇气去看向境,胆小到根本不敢面对。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看见葫芦与荣安进来,葫芦看着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
段回峰一惊,出走的游思瞬间回来了:“他怎么样?”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太医说很严重,已经尽力医治了,不知能不能撑过来……殿下,方才更衣时,从向境怀里掉出来这个。”
染血的手帕包着一枚荷包,荷包上沾了尘泥,正是段回峰丢的那个。
他是何时找到的?生死关头,他竟还念着他交代的事,小心收着他的荷包?
一枚小小荷包他都这样看重,为何能对向境那般狠心?他能对其他人宽容,怜悯流民,为何不能包容向境?向境比他小了三岁,却一直努力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仅仅因为一份控制不住却克制在心的感情,就被他丟到外院再也不见……
段回峰,那些惦记,那些忠心,你都当作不存在吗?
他后悔了,不止为自己的为难,更为自己收下向境,作为侍从带在身边。
若在向府,纵使不被看重,也不至于受此等身心折磨。不跟着他,向境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从前他护不住董少湘,保不住苏孟,今日也要留不住向境吗?
忽地,他又想起什么:“在哪找到的?”
“……”两人又开始相互推脱,谁也不敢先开口,暗中较劲一阵,葫芦硬着头皮回道,“悬,悬崖……底下。”
他只觉呼吸一滞:悬崖……他摔下去了,所以才那么多血……
“殿下,沈小姐的侍从来回话。”
“传。”
侍从恭敬一礼:“参见羲国殿下。人已找到,不知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是你找到的?”
“是。属下是在悬崖底下发现他的,那里树生得多,他又自己挪了地方,倒在灌木里,所以一时没有发现。”
“他自己挪了地方?”
“是,因为地上的血有一块格外多些,应该是他刚摔下来的地方,可发现时他倒在灌木里,身后拖着血,应该是自己爬过去的。”
“辛苦你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改日孤自会登门道谢,还要烦她捎个口信,让向三公子过来。”
“殿下客气。若无他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很快,给向境疗伤的太医来复命。
“向公子受了箭伤,中了暗器,背部又遭重创,情况实在不大好。臣已经将嵌在体内的暗器取出,挖去腐肉,上了药,也开了药方,让人喂过了。至于能不能醒,臣也不敢确定。”
葫芦看他实在担心,想着向境已经换了衣裳,现在只是睡着,应该无妨:“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段回峰当即摇头。
不行,他不敢去。
尤其,他现在还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夜里,段回峰翻来覆去,好容易把向境找回来,他还是睡不着。
他已经两天没有安然入睡了。
眼下,他还是满脑子想着向境,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向境……向境……
他悄悄起身,披了外袍,看了一眼蜷缩在被子里熟睡的葫芦,无奈一笑,自己执一灯盏,推门出去。
秋风寒凉,即便披了衣裳也还是能觉出冷意。
段回峰穿过庭院,站在向境房门口。
房间只燃着一支蜡烛,朦胧昏暗,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比室内还要亮些。
太黑了。
他一个人待在悬崖底下,丛林深处,也是这样的黑暗吗?
树木掩盖,遮去月光,他什么都看不见,流尽了血,也许想着他答应过他的“活着回去”,才想爬着回来找他,直到昏迷,整整两天都没人来救他。
段回峰心中隐隐作痛,凑近了去看,柔和的烛光模糊了轮廓,本就秀气的长相更显得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向境躺在榻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惊醒,问他有何吩咐。
若是他说命他好起来,他会不会立刻就醒了?段回峰一定要告诉他,自己不会再赶他走了,会一直一直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不会再让人欺负他,不会再让人说他闲话。
有这种感情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
连着七八日,向境都没有醒过来。
段回峰每天都去看他,亲自喂他用药,在他身边读书练字。每到葫芦守夜打瞌睡,他也会偷偷跑出去陪他坐上一时半刻,盼着他能醒过来。
没日没夜地熬着,人很快消瘦下去,衣裳宽松许多,可段回峰并不在乎。
他知道向境记挂他,喜欢他。段回峰想,一定要让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安然无恙,教他放心。
他们都觉得向境不会醒了,唯有段回峰不信。
向境答应过会活着回来,他答应过的,他还说过,要长命百岁地守着他,怎么就醒不过来了?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早就离不开向境了,只是向境日日陪着他,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才根本不去在意,甚至屡次伤他。
“殿下!”荣安急匆匆跑过来,小声道,“二公子与三公子来了。”
段回峰眉头一皱:“两个?”
“是。”
他与向二公子并不熟识,他怎么会来?而且他又没出事,他只是想要向垣来帮他撑着,躲封越的后手,毕竟他再如何也不敢让向垣出事。当然更重要的,向境昏迷不醒已经很久了,当初白衣有心让他多睡也不过睡了两三日,如今却迟迟不曾醒来。
白衣先生神出鬼没,又常在祐朝,他找不到,但找向垣也一样。
“殿下,我来喂他用药,您先出去看看罢。”
兄弟二人早在段回峰犹豫的时候进了质馆,坐在正厅里等他。向垣闲不住,在厅里来回走动,一见段回峰进来就上去拉着他左看右看,不顾段回峰的意愿,随手摁在一处位置上要开始把脉。
段回峰不耐烦地推开他,反手要拉他去向境的房间:“出事的人是向境,你……”
进门之后除了行礼问安再没其他动作的二公子却突然伸手了,言辞冷淡,不容分说:“您若出事,质馆的人都不必再活。”
半死不活的,就更不用活了。
他强按着段回峰坐下,露出半截手腕递给向垣。
“诊。”
“二哥,表哥无碍。”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心绪不宁。
他却一挑眉,重复道:“无碍?”
向垣会意,连忙改口:“心绪不宁,惊悸多梦,还需好好休养,不可轻易打扰。”
“臣先进宫面圣,随后再来面见殿下,先行告退。”
他挥手一礼,就要带着向垣退下,再没有其他的话。
眼看向垣也要跟着离开,段回峰急了,起身挡在二人面前。
“你可以走,向垣留下。”
他微微蹙眉:“没有三弟作证,封越怎么会信?”
“向二叔做事从不需他人相助,是你自己无能。这点事都做不好,孤还能指望你什么?”
向垣一时为难,左边是哥哥,右边是表哥,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段回峰不肯退让——本也不该他退让,所以只能二公子退让:“太子让你留下,就留下吧。我自己去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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