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向境正预备早膳,闻生在外敲门:“打扰了。”
向境浅笑着迎上去:“三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没有,”闻生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笑笑,“是我想着来帮帮忙。”
向垣坐在院中,段回峰有事要忙不能陪他,就坐着逗哮天玩。
葫芦一向闲不住,嘴也藏不住话,蹲在向垣身边。
“三公子,您知道向境怕狗吗?”
胡撸尾巴的手一顿,任那水滑的毛发从指间溜走:“他怕狗?不应该啊,向家还养过不少狼狗,比这家伙凶多了。”
“您不知道,捡它回来那天啊……”
他正打开话匣子等不及往外倒,冷不防被叫门声打断。门外立着一人,相貌周正,鲜眉亮眼,老成持重,一身橘色衣装衬出少年的朝气。
“您是……沈公子?”
来人嗓音温厚:“是。听闻三公子在羲国殿下这里,贸然来访,实在叨扰。”
向垣唤道:“葫芦,是谁?”
躬身一礼回到他身边,低声道:“是沈公子。他祖父是诸葛氏掌权时封的平昌侯,父亲在朝为官,盛极一时。如今只挂头衔,沈家已辞官多年,在京从商。”
一朝天子一朝臣,诸葛氏的功臣,自然是封氏的眼中钉,若非明哲保身,也不会在他眼皮底下存活多年。想当初封越大刀阔斧,多少旧臣入狱抄家,活下来的也大多被流放发配,留在京中的屈指可数,沈家便是其中之一。
正厅里,段回峰在上座饮茶,氤氲茶香腾起云雾,向垣并未坐他旁边,而在他右侧落座,指尖描摹扇面,悠闲自在。
他入厅便拜:“小民沈轩泽,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向三公子。唐突拜访,还望殿下,公子恕罪。”
“小侯爷好大的礼数,向垣哪里敢应?”
若真不敢应,就不会稳如泰山,连个眼神都没有了。
段回峰默声不语,他是真想不到有什么是向垣不敢的。
闻言沈轩泽伏得更低:“沈家只是不入流的商贾,小民唐突拜见,自然要礼数周全,才合二位身份。”
段回峰道:“沈公子礼数周全,思虑却欠周。求他办事,礼该往向府送,莫不是想拖孤下水?”
一个是前朝旧臣,一个是邻国太子,碰巧遇见便罢了,携厚礼登门拜访,岂不是上赶着给人递把柄?他明显是为向垣而来,偏要趁他在质馆的时候过来。向垣来找他就足以让封越起疑了,沈轩泽还要再添一把火,烧得段回峰心头不快。
沈轩泽被他看得坐如针毡:“殿下容禀,小民祖父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听闻三公子在诺水,不敢耽误,才一时疏忽,殿下恕罪。”
宫中太医?封越是知道此事了?
段回峰看向向垣,那双眼已换了情绪,眼尾上扬,他便明白他的意思:“沈公子来得早,想是还没用膳。至于这礼,无功不受禄,孤会让向垣把东西送回侯府。”
昔日盛极的平昌侯府已然没落,向垣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从热闹到冷清,短短一程,走完了平昌侯府的半生。
向垣见到沈允时,老爷子正靠在檀木椅上喝药,头发花白,脸色蜡黄,身形消瘦,即便精心打理也掩不住疲色,紫色朝服才造起几分气势,就因不再合身的空荡暴露了现实。
闻生在外把守,厅内只余他们三人。
“公子,我爷爷的病究竟如何?”
“……”向垣收了手,拢拢衣袖入座,神色了然,却故作为难——未必真的为难,倒是不悦占的多些,“沈侯这病可难了。”
沈轩泽急切道:“请公子相救,哪怕倾家荡产,小民……”
向垣抬手打断了他,自顾自整整衣衫,慢条斯理端过茶盏,刮开浮沫,吹去热气,垂眸细品,失望摇头,语气满是可惜:“药熬得太浓,茶都不能喝了。”
说罢抽出折扇,驱散身边的药味。
沈允咳嗽两声:“……轩泽,重新沏茶来。”
“还需我多说么?”向垣挑眉,似笑非笑,“沈侯心知肚明。”
一声长叹,无人应答。
“搭上我的名声,还要攀我的关系,沈侯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向垣道,“向家是段氏的刀,不为外族清君侧。沈侯想做第一个?”
“沈家无路可走,老朽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老朽必不让公子为难,只说时日无多,求公子续命……”
向垣打断他,投过审视的目光:“死在我向坦手上的,你是第一个,不知沈侯是否想好了拿什么来换?”
“自从羲国殿下来做质子,公子便频繁往返于两国之间,从前可没有这么勤。再则,公子身上带的东西……若非碍着公子身份,求见的拜帖早就化作刺杀的刀子,公子难道不知?能让你以身犯险也要……”
折扇轻敲桌案。
“沈侯有话不妨直说。”
“公子可知老朽为何封侯?”沈允咳的厉害了些,平复后继续道,“当初有幸救过陛下一命,小儿还为之付出性命。陛下特封我为平昌侯,赐下一支军队。”
向垣这才提起兴趣,正视这位年岁已高,为了家族敢于给自己下毒换得见他一面的平昌侯。
而他口中,诸葛氏留下的军队……
他笑着肯定:“公子猜的不错,是暗卫。”
向垣登时耐不住,倾身过去,眼睛闪闪发亮,胸口起伏,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是诸葛氏的暗卫?都还活着?”
诸葛氏先祖起家时无人追随,二分天下也不像段氏有向家辅佐,因而定下严格的规矩,由分支保护嫡系血脉,诸葛氏的暗卫基本都由诸葛氏族的分支组成。
封氏能猖狂至今,也正是因为诸葛氏族的消失。担心他对诸葛氏不利,向家一直未能出手,被打压许多年也不敢妄动,若是能借此找到诸葛嫡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暂时找不到嫡系也没关系,沈府里藏着一支军队,来日也是极好的助力。
“是。他们一直藏在沈府的地下,有一部分装作侍从跟随犬子出门经商,不日便会回来。”沈允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颤巍巍地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向垣,“老朽愿将令牌交付给公子,公子可回平城细细查验,再做决定。”
向垣道:“……你藏着他们,自然能保沈府平安,何必白白搭上一条命?”
“沈家没落,无人来往,我这孙儿尚年少,若是来日陛下归来,看在公子的面上保他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只要公子肯应,沈府的一切尽公子使用。”
沈轩泽端着茶回来时,向垣已经起身告别,让他不必担心沈允的病情。
“公子这么急要去哪?”
少年神采奕奕,恨不得飞回平城,脚下生风,连闻生都得小跑着追上:“回质馆跟表哥辞行,即刻回府。”
闻生赶紧小声道:“公子,还不行,封越来请了。”
萧裕之带着人在沈府外候着,冷清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陛下召向垣入宫,难道只为赴宴?”
封越道:“为保质子平安,质馆外日夜有人看守,昨夜竟有人擅闯,听闻你昨夜留宿质馆,朕心甚忧。”
“哦,原来是保护,陛下仁心,向垣拜服。”惊讶片刻,向垣微微瞪大眼睛,现出知错误会的模样,又歪头细思,“只是保护表哥倒也罢了,怎地连我也有此殊荣?闻生虽不才,护我周全也是游刃有余的。”
封越垂眸摩挲酒杯上的花纹:“以一挡五,无一活口,闻生公子确有能耐。”
“闻生,你好大胆,竟伤了陛下的人。”向垣故作惊讶气恼,明明有意撒痴,却无半点违和,“陛下饶恕你,我也不敢带你回去了,还请陛下赏向垣两个侍从,好护送我回家。”
闻生立刻从他身后绕到封越面前,当即行了大礼,伏在地上求情:“属下知罪,误伤陛下护卫,实乃无心之失,求陛下宽恕。”
封越冷眼看着,想到质馆外只剩了三个眼线,心底不悦,明知他发落不得,却还得装的一副大度心肠。封翼年轻气盛,看不惯向垣许久,原以为经由上次能与之交好,却不想他转头就替段回峰争得几分自由。
“宽恕?伤了我旸国的人,自然是要严惩。”
封越不理会他,反问:“向公子以为呢?”
“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我的狗当然只能我罚。”
向垣饮下一杯酒,呼出些许酒气:“殿下既要追究,便杖责五十。”说罢,抬眸看向封越,笑道,“陛下说好不好?”
“区区杖责,向公子是否太过仁慈?可知你的侍从没有半点你的慈悲?”
向垣抬眸,笑容明艳:“殿下此意,是非要闻生偿命了?区区侍从,他的生死我自然不在乎。只是他一个人哪里偿得了五条命?不如连我也算上,就算……驭下不严之过。”
酒杯落下,室内寂静无声。
封越敲敲桌案:“主人都发话了,还不拖下去?”
闻生挨了罚,自殿外请见入殿谢恩。酒过三巡,向垣已经用手撑着案几才不至于趴下,酒精熏染得脸颊艳红,眼神迷蒙,完全是不胜酒力的模样。
“陛下,我家公子不胜酒力,陛下见笑了。”
“无妨,倚绿轩时常打扫,向公子继续住着就是。”
待他将向垣扶下去,屋内只剩了封越封翼与一干侍从。
封翼冷哼:“装疯卖傻。”
“不怕他装疯卖傻,只怕他装得久了,别人看不出多少真。”
“父皇,您说他总来回跑什么?每次探查也探不出问题,难道只是为了碍眼?还是示威?”
碍眼倒是有可能,示威……
他不示威,封越也不愿打辰山的主意。能拉拢的人,何必变成敌人?只是向垣做事,他看不出目的何在,一桩桩一件件,犹如散乱的各色珠子,串也串不起来,除了惹人心烦再无其他用处。
还是说,向垣是障眼法?次次高调而来,只为掩饰其他人踪迹?可辰山那边的消息,除了向垣再无别人出来……
“萧裕之,让底下人再盯仔细点,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不止段回峰和向垣,他们身边的人,接触过的人,也许都有问题。至于其他,还需早做准备。
封越看向封翼,沉声道:“你告诉余庆冉,让他只管放心练兵,该有的他一样不会少。”
随风入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