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乔木世家（九）

杨公庆坐在一旁笑着看着这一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他也不过十七八岁，非常瘦，头发乱糟糟，眼白发青而又异常明亮，从这一点上看分明是该有朝气的，可又没有半分活泼像。纵使总体来说是俊朗的，可额上那块凹陷的疤痕，总令人有点在意。

更何况，这是个死人。

他招呼着江子明坐下，兴致勃勃的说：“你还没见过阿错请鬼入阵吧？好好看看。”江子明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仿佛这一切似曾相识。

“我是见过你吗？”

“见过，但是又没有。”杨公庆眨眨眼睛。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江子明皱了眉头。

“——但是我见过你，几年前，我还活着的时候。”杨公庆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然后他忽然沉默。江子明还想再问句什么，鬼魂却摇摇头说：“看那边。”

那边，老人拍了拍林赦的肩，对他说：“林儿，祖母老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跟着这位姑娘，她会教你很多东西，以后要听话，不能……”

“——夫人，”钟寻陌打断她，“时间有限。”

老人像是十分艰难的点了头，她抚上孩子的脑袋，在孩子信任的目光中，咣的一声拍晕了他。

江子明迷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钟寻陌收了笑，目露凶光，“夫人，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您真的要跟我做买卖吗？”

老人苦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好，”钟寻陌稍稍扬起下巴，“我要您十世功德。”

杨公庆吐吐舌头，“啧啧啧”的感慨到：“奸商啊奸商。”

江子明对“十世”没有概念，只是乖乖的听。

老人拄着拐杖轻敲地面，“我能从掌门您这里得到什么？”

“不违背天理、门规，与我自身行事准则的一切。”

江子明注意到，杨公庆握紧了拳头。

“那么，”老人说，“我要你保林儿平平安安的长大。”

钟寻陌像是松了口气，“他马上就是我的徒弟，当然……”

“他绝不能向你师爹师娘一样，落下个早死的下场。

“更不能像你未来一样落下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江子明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定定的看着钟寻陌，嘴开开合合，一个字也说不出。

“坐下，捕快大人。”杨公庆轻声说，语气不见波澜，“阿错早就算好了，你不必太惊讶。”

钟寻陌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他定然不会。”

“用你师傅的名字发誓！”老人咬牙切齿的说。

钟寻陌无奈伸出三根手指，“我以我师傅上官嘉师公尹处之之名起誓，我会保护林赦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如有违犯，我就去下18层地狱。”

杨公庆用手托着脸，感慨道：“这发誓也不标准啊……”

但林老夫人是满意的，她把自己的手放到钟寻陌的手上，浮光现起。湖蓝色的衣袍随风飘动，泛着光，像是夜空星，月下海，绸上金。

老人的身影虚幻起来，无数像灰一样飘走，又有无数不断的凝结，最后成了一块儿红色的小石头。

最后的最后，飘荡在空气里的是老人欣慰而不舍的轻轻的一笑，以及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拜托了，小辛愚。”

杨公庆身子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

钟寻陌心一沉，一个设想许久却不敢细想的假设瞬间成立。可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珍重。”

入了轮回，此生因果已断，来世再来人间看看吧，林老夫人。

我的……师伯。

杨公庆不知怎么，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居然抓住了钟寻陌的绿油纸伞。他用力一扔，伞落入女子手中。

钟寻陌施施然开了伞，见万千雨滴落入泥土，又闪烁着回到空中。那落入掌心的小石头，变得异常明亮，钟寻陌将石头托起，雨水冲刷着，石头变成了耀眼的金红色。

江子明看着呆了。

流光溢彩之中，钟寻陌抬头，向苍穹说道：“她与我做买卖。看她这么好说话，别管甚么功德了，送她去个好人家吧。”

毕竟，林家欠她一个大人情。

世人只知这雨伞一开便是大雨倾盆，却不知这雨水能冲刷层层罪孽，助人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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