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去找公主之前,两个男人要求钟寻陌先去看大夫,因为她的左眼已经在不停流泪了。
“好歹去婧伦那看一看。”江子明皱着眉头提议。
钟寻陌略一思量,答应了。
衙门在城西,目的地在城北,不远,但三人还是决定骑马前去,便步行来到寄马的地方。
三人的马都寄养在沉春楼里,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尴尬去处。尴尬得江子明走到一里开外后,便死活不动,只得让另外两人去取马。
“哟,钟姑娘来了,还有百里公子!稀客、贵客一齐来了!”开门的老大爷乐呵呵的说:“我这就去报备罗掌柜。”
“不用了,”钟寻陌也乐呵呵地说,“我们就来取个马。”
“那好,两位的马是在……”
“不是两位,三位。”钟寻陌打断老大爷的话。
老大爷微微一愣,然后收起笑点了点头。
百里千名不出意外的看见老大爷紧步上楼,等钟寻陌牵着三匹马回来时,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已跟在老大爷身后风风火火下了楼。
那女子身着红绸,脚踩登云履,颈带玉环手绕金圈,头上梳的是妇人髻,发里插的是紫金钏,皮子白嫩个子高挑,双眼狭长,与江子明一般。
百里总会想起这么一句话:孟春到底是像了哪个野男人呐!
对,江子明江孟春是罗掌柜罗绵的儿子。
一个风流女子的私生子。
罗绵止住了脚,站在楼下好一番张望。
可惜她要看的人,在一里开外的地方死活不愿来见她。
母子两人只有眼睛相同,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罗绵收了眼底的失落,问百里。
“两个月前……吧。”
“咱们呢?”她又问钟寻陌。
对方干笑了一声,“绵绵姐,我昨日晚上没回来不假,但我那是干正事去了呀!再说了,昨日正午的炊饼还是我做的呢,您还夸好吃来着,就又忘了?”
“忘了!”罗绵不高兴的说,“来干什么?”
您看着这三匹马看不出来?
钟寻陌无奈的挥了挥手,百里会意,先牵着三匹马找江子明去了。
那看门老大爷急急忙忙爬了趟楼,现在正弯着腰喘着气,显然是累着了,罗绵让他先回屋歇着。
沉春楼不在什么繁华地段,春天农人忙着干活,旁人也多有些别的事要做,再者,天还亮着,客人终究是少。
长街无人。
两个女人对视良久。
孟春的眼睛像极了罗绵,连透出来的性子都像。
不够干净也不够脏,跟百里或她不同。
是个常人的命数。
真令人羡慕。
钟寻陌思量半天,终于开口缓缓说道:
“他前额高,面容端正,生的敦厚,大富大贵无忧无虑之相。
“而且有一些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罗绵不比江子明矮,但是看钟寻陌时却没有仰视的感觉。
一半因为钟寻陌的语气,一半因为罗绵对她的敬重和畏惧。
不知两人中谁又这么讲了一句:
“永远也别让他知道。”
二、
钟寻陌紧走两步,找到了两个男人,接着夺过三匹马中的枣红马,纵身跨了上去。
两个男人看见她来了,也纷纷上了马。
街上不准骑马疾行,三人抄小路进了林子。
“钟寻陌,你跟我——罗掌柜讲什么了?”
“唉,她问我怎么和面,我说全凭感觉,她还挖了我一眼。”
钟寻陌一幅万般难过的样子,轻轻地吹了两声口哨。
两声之后,钟寻陌悄悄的闭了嘴,然后漫山遍野的鸟都不由自主的续上了第三声。
一时间耳边婉转至极,鸟雀飞起来,高高下下的绕着三人飞着。
彩羽飞舞,眼花缭乱。
这是只有雨雀才能带来的奇观。
百里盯着鸟群看了一会儿,收了目光,只盯着前路,三人信马由缰,不一会儿百里轻声说:“到了。”
一个再简朴不过的小屋旁,一个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少女正在拣药。
她显然已经及笄了,但还是女儿发,长发乌黑柔顺,身材纤细。
听到马蹄声时,她回过头来,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跟孩童的眼睛一般不谙世事。
“婧伦,我们把她带来了。”江子明跳下马说。
百里微微低下头,行了个小礼:“夏姑娘好。”
夏姑娘压根不搭理他,反倒紧紧盯着钟寻陌——准确的说是钟寻陌兜帽下的眼睛。钟寻陌笑嘻嘻的说:“秀秀好,秀秀今天也很漂亮。”
夏予秀嗔怪的转过头:“陌陌进屋。”
两个男人被打发去晒药了。
小屋的采光意外的好,钟寻陌乖乖的摘下兜帽,左眼猩红。
“又严重了!你吃药了吗?”
“吃了。”钟寻陌端端正正地坐着,有点像学堂里的孩子。
夏予秀皱起眉头:“他俩要是不带你来,你就打算这么忍着?”
对方没有讲话。
夏予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陌陌,你这样是不行的,身体是自己的,女孩子在外要好好保护自己。”
钟寻陌乖乖的点头。
“我上月刚提的新药,昨日才熬的药包——给你了!反正我熬的药就是给我亲爱的陌陌用的。对了,这个冬天的酒够用吗?”
“够的够的,我还有半坛呢。”
“那就好,”夏予秀包好药,又忍不住说:“陌陌,你体内的寒毒太重,夏天一定得多晒太阳,药不够就找我,少去东跑西跑的,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离那帮野男人远一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有——离百里轩邈远一点!”
最后一句话亮了。
钟寻陌极有耐心的又听她唠叨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我家秀秀万一嫁了人,就没人关心我了。”
“放心吧,我不嫁人,我要守着我的陌陌,我要把陌陌嫁给天下第一的好男人。”
“天下第二就够了,天下第一还是留给秀秀吧!秀秀值得。”
“是吗?”
“是的呀,我的秀秀值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
这世间有些东西真的很麻烦,也很奇妙。
就比如同一句话,可能一小段时间之后再回想起来,心境就完全不同了。
可能当时还是大笑着听见的话,下次就是泪流满面的了。
也或者说是幸运。
就比如三年之后的夏予秀。
钟寻陌看着夏予秀,突然轻轻地问道:“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啊。你那时突然敲开我的门,说要治眼睛,还在我这住了两天呢。”
原来秀秀也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可太好了,我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那些事的。
因为我的秀秀很好很好,好到值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
三、
钟寻陌把药酒放回沉春楼,又开玩笑似的,带上了那个小后生,四人一起去了公主府。
说是公主府,其实并不是正府,是先皇在世时给当时刚出生的品月公主修的偏宅。
即便是偏宅,远看也是相当壮观。
金琉玉瓦,有天下最好的花园。
三人都不是什么大官,但有百里哪里都能去。事实上,只要你肯花大钱,这位消息贩子甚至能给你打听出来今日皇上要翻哪个妃子的牌子。虽然是无用的东西,但是很好玩呀。
所以这些消息贩子的生意经久不衰。
“百里公子,钟姑娘,江大人,公主在花园里赏花,请你们一起过去。”
三人就带着那个蒙脸的小后生去了后花园。
春光正好,众宫女围着一个妙龄少女,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年景,肤如凝脂,光洁透亮,双眸流盼,头发乌黑,身材玲珑有致。
梳的是女儿发,穿粉色长裙,步履轻盈急促。
江子明行礼:“微臣见过品月公主,公主千岁。”
百里行礼:“久闻公主大名,公主千岁。”
钟寻陌行礼:“哎呀哎呀,小品月又变好看了,品月小公主千岁。”
赵宵茹笑了起来,那笑很符合她的身份和年纪。
“钟姐姐,你最喜欢的桃李开了一树,陪我赏赏吧!”小公主拉着钟寻陌的衣袍央求道。
“嗯,可以呢,但是小品月,我们这次有要事找你。先办事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钟姐姐。”赵宵茹嘟着小嘴,不开心地说。
“哎呀呀,”钟寻陌故意拿出很为难的样子:“可是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办不了……不如这样吧,把这位捕快大人也带进去?”
“哪一个是捕快?”
钟寻陌指了指身穿黑衣的江子明。
“不要不要不要,要带也是带那个个子高高的白衣服的公子,他不好看。”
江•不好看•子明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泪。
“哎呀呀,可是呀,这件事情真的是很重要呢,不然我把他们都……”
“钟姑娘,公主尚未出阁,将这么多男人带进屋,恐怕不妥。”公主身边一个女官打断钟寻陌的话,冷冷的说。
钟寻陌并没有恼火:“大人,我们确有要事,若在屋里行不通,那便只能日落后再来了。”
说罢,四人退出公主府。
四、
江子明愈发好奇钟寻陌要干什么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公主府门口,看着钟寻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后生讲着话。
“你叫什么名字?”
“后生无名。”
“姓呢?”
“后生无姓。”
“那大家是怎么称呼你的?”
“蒙面的。”
好家伙简单直接呀。
“你多大?”
“十三岁。”
“生辰几月?”
“后生不清楚。”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家里没人了,我是街上一个无名乞丐养大的,前年大雪,老乞丐冻死了。”
“前年,是大雨那年吗?”
“不是,是雨后那年。”
“大雨那年你十岁”
“是。”
“你认字吗?”
“衙门里的长辈教过一些。”
“好了,”钟寻陌满意的点点头,“已经够了。”
什么已经够了?
她又笑着对那小后生说:“咱俩差不多呢。”
哪一方面差不多?
江子明终于还是没问出来,因为日落了。
江子明唤醒睡着了的百里,四人进了公主府。
踏进大门的那一刻,钟寻陌突然诡异的向江子明眨了眨眼。
江子明下意识的摸了下口袋,登时明白要做什么了。
钟疯子,这位可是公主,你胆子不小嘛!
钟寻陌压低声音,悄悄的说:“放心,天塌下来,我顶着。”
这是能顶住的事吗?
江子明觉得自己的寿命突然的到达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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