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故乡总给人留下湿滤滤的印象。这座偏远的粤北山城,最不缺的便是雨水与山岚。二月过,三月的春水天就悄然而至。没有轰鸣的雷声,没有呼啸的风声,有的只是灰蒙蒙的天与从不间断的雨。
但我不是在说这样的日子让人烦闷,相反,它给我带来的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受。
绵长而浙沥的雨富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檐,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在极远处传来一两声鸟儿模糊的啼喉,此外竟再无别声。世界在这使天色晨昏难辨的细雨中沉寂下来,只蒙蒙的透着些许亮,教人无端地感觉身处的刹那将永恒存在。
河对岸的青峰从半山腰处开始缀绕着淡白色的云雾,几乎与山后的天空融为一体。暗绿色的深林在雾气的掩映下化作古画中的泼墨山水,于峰下横陈的碧色江水中呈现出意蕴深远的倒影。爱犯春困的人坐在安静昏暗的室内,到了这个时候,更易嗜睡。
我便是在这样恍愧的午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赤足走在山间的小道上,四周皆是静谧的林木。清冷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草木及泥土的芬芳,若有若无的白雾滑过指间,只留下微微的湿凉。我竖起耳朵极力聆听,除了脚下偶尔因踩到去岁枯叶而发出的轻微窸萃声外,竟无半点鸟啼虫鸣。
似乎山中生灵皆陷入了春眠,唯我这个无心闯入的山外之人仍然清醒。
我自知身处梦中,因此并不感到惊慌,只是跟着林间狭长曲折的小路走,不料竟逐渐离开了熟睡的山林。林边的河水笔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沿着河道分布着一排青灰色的低矮骑楼,在河面升起的清雾中明明灭灭。
我知道,这是民国时兴起的"铺廊"。这样密集排列的临街老建筑通常有两层以上,一层用作商铺,二层及以上则用来住人。二层的前部要比底层突出,为的是用柱子支撑跨建在地面上,留出来的空间便会形成一条连续的可供两三人并行的空间,既能遮风挡雨,又利于行人逛街。
只是在这偏僻地方遇见骑楼街,让人有些意外。
雨丝飘落在身上,却并不足以湿了衣衫。于是烟雨朦胧里,我慢慢走近这片雾中的铺廊,它们的模样也愈发清晰起来。与山中所感相同,小街上空无一人,所有的店铺都紧闭着门,只有淡淡的水雾氤氲在空中。
我本想沿着廊下的街道一路走到尽头,勃知行得太过靠里,手背不小心触到了旁边一家商铺的门板。顿时,那扇看上去相当沉重的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这才让我发现它只是虚掩着。我抬头看了看门顶上的木刻匾额,上头刻着三个秀气永的字。
一一"谈香堂。”
这或许是个卖香料的铺子。我抬手试探着敲了敲门,又咳了一声,随后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往里张望。店内不透天光,看不清里面的摆设。我只隐约瞧见,厅堂正中放置了一张八仙桌,上头摆着一盏点着的油灯,那便是唯一的光。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于是,我把门缝推大,侧着身走进了店里。里头的空气并非想象中那般沉闷腐朽,反而透着股檀木的幽香。忽然,一个清冷的男声自昏暗处响。
"贵客自山外山来,不辞辛劳到此,实在有失远迎。”
"是谁在说话?"我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鄙人青檀,是谈香堂的店主。”
我点点头,也不晓得对方看见了没。
“实在不好意思,我发现你家好像没关门,一时好奇所以就进来了。”
"贵客远临,蓬荜生辉,道是有缘。合该上座看茶,不想现下未到门堂开张时辰,想来竟是辜负了客人的美意。他日有缘,你我或于别处相遇,鄙人自会将小店珍藏道与客人。在那之前,客人还是离了此处的好。”
我尚未回话,就见灯火阑珊处伸出一双白瓷般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对方只是微微一发力,我便感觉身后有万钧之力将我整个人往外拉。
我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天色也完全暗了,窗外笼罩着淡淡的青色,尽是黄昏的光景。不知为何,我有种重回人间的奇妙感受。只是,弥漫的水汽中似乎多了一缕沉木的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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