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足足在魔宫呆了一月有余。楚暮云自知必须别离,天色渐晚,夜凉如水。轻阴阁雨,雨丝绵绵,一日未晴。
轻声唤了婢女。
一位少女急踩莲步,薄薄香罗,峭窄春衫。
喉如百灵:“质子。”
楚暮云挑了窗幔,困意未消,眼角几分慵懒。声音恹恹:“更衣,去找落渊。”
柳絮池台淡淡风。碧波花岫小桥通。映月怜怜,微寒沁人。
“好美的风景。”楚暮云立于殿前,望着满园春色盎然,不禁感叹。
“再美不过幻象,始终不如修真界仙界人界,这三界的碧山锦树明秋霁。”
落渊缓步下了玉阶,乌金相衬的马靴包裹着,修长而有力的小腿。
“魔域自古环境恶劣,形如炼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那人手中一把匕首,刀刃寒光如月,何时可掇。白芷花的枝桠抟摇而上。星光熠熠,盛辉不灭。唇边笑意清浅。
楚暮云敛黛收了笑意,沉吟不语。
落渊收了目光,看天边风卷云疏。
须臾道:“魔域是没有日光的,只有冷淡疏离的月色。你所见的昼夜更替不过也是幻象。”
楚暮云噗呲一笑,灿烂唯美,银潢影泻,他的双目沾染月华。霁月光风。
“王上何以如此悲观?月色朗朗,如水凝波,潋滟惊艳,多少书生文人飘摇长袖,醉墨题诗?魔域虽是环境恶劣,但魔修生性强悍,战斗力胜算多多。可人界,凡人不过百年而已,最后便是一抔黄土。”
“落渊,冥冥中,世间是公平的,魔象征自由和暴虐,仙则需摒弃七情六欲,活成冰块,方可飞升。”
落渊双眸微微失神,转瞬消弭。垂眸轻叹:“可我总要为魔域谋划。”
楚暮云低泛帘颜,逢松两鬓飞云影,轻笑:“王上还是看开些,魔域这些年平定安乐。”
“…我明日启程回雾清。”
对面那人,匕首刀剑乱舞,指尖几次险些被利刃划破,最后收入袖头。
剑眉微低,眯了双目,道:“伸手。”
楚暮云莫名道:“为何?”
“不会害你,何必起疑云?”落渊耐心道。
“我已将我八成的修为交付与你,不要在雾清受委屈,我将闭关,你切记隐匿自己的魔气。”
那人双眸坚定,锐气稍减。掺了几分柔意。
楚暮云双眸微缩,急急,语气稍快:“落渊!?”
“我父王命我照顾好你,我便不会食言。别过。”
…………
翌日,雾清山下。
细风轻雾,锁山城清晓。蓬壶相接凤检飞来,玉骢去踏。
雾清蒙络摇缀,参差披拂。风清明月,景色依旧。
楚暮云随手幻化为一位少年,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
上山拜师。
楚暮云通过“海选”进入新弟子的住处纵云台。
纵云台如其名,山抹微云,翠色山峦,香木殿半隐半现。
雾气氤氲,清泉流响,潺潺流淌。
“喂!你是新来的吗?”转头一看,一位仙童,鼓着肉嘟嘟的小脸,佯装发怒。
“过来帮我提一下竹简。”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
楚暮云:“…………?”
花瓣翩飞,树下青络。楚暮云一身靛青弟子服,一头墨发随意扯了发带绑好。飞舞着飘扬。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晓梦入芳裀。
楚暮云一手提着竹简,唇边笑意盈盈:“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啊,我叫画憶。”
说是仙童,却也不比楚暮云小几岁。大概十五岁的好年华。
云鬓边素带翩飞,俊眼修眉,眉心朱砂,目间三尺秋水。眉共春山争秀。
只因年少,未曾长开,小脸多了几分肉,肉嘟嘟的可爱。
楚暮云拎了拎手中的竹简,瘪瘪嘴委屈道:“多少太重了些,画憶回头可得好好谢我。”
画憶咬牙,双手叉腰,下颚一抬。
语气似乎十分骄傲:“我乃星洲长老身旁人,现在收到点拨,在清喆给无尘子上仙当差,你一个新来的可不得听我的。”
“那也不能欺负新弟子啊喂!”楚暮云听了也来了脾气,二人叉腰对面而立。
“难道雾清如此授教于弟子?小心我跟星洲长老告你!”楚暮云轻整罗衣抬皓腕,提了提竹简。
“切…小气鬼。那你要我怎么谢你?”柳眼星星,小下声色,委屈闷闷道。
“让我见上仙一面,自打未进雾清的宗门,便听说上仙那般…高洁无暇。”
楚暮云笑弯了双目,微微压低腰身,和画憶平视。浅带一帆风,吹散了少年的青丝。
“我好奇~”
“……可是,他很凶的,平常也不笑,终日我只能搁着好几尺远,他平常也不曾叫我。”
画憶蹙眉微微犹豫,楚暮云略有焦急。眸中闪过少年莽撞青涩。
“哎呀就远远一眼啦。”
画憶沉吟半晌人似月婵娟,霞袖举:“emmmm,那好吧,不过千万不阔以嗦发…我很怕他。”
“耶!走走我们现在走。”
“喂,别推我。”
霸陵烟水,乱鸦栖鸟明阳中,两道清影提着那箱书卷,缓步登上青峰。
主殿前阁,宽阔异常。
香炉烟袅。浓淡卷舒。寸碧千钟。
那个楚暮云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坐于蒲团,遥遥八丈。
只能依稀见得那人仙姿,那人双目闭阖。
仙姿清朗,明透纱窗映在那人的道服之上。无意间的过堂风,撩起衣诀,竟是几分清艳。
画憶轻手轻脚放下书简木箱,转身拉住楚暮云的皓腕便想跑。
“放入清喆藏书阁。”那人开了口。音色如冬日潺潺春水冻结万里,坚寒刺人。
画憶似乎将这件事归功于楚暮云身上,双目死死瞪住楚暮云。
楚暮云却是未曾看到,双目只有那人,那人…许久不见。
便是如此僵着。
无尘子久久未听到动静,缓缓睁开双目,掀眸打量画憶:“为何不去?”
视线转过楚暮云微微一愣。
那人眸间春水,眉宇间的清澈…似乎有些像……
“这是何人?”无尘子视线未曾离开。寒意冰凉。
“新…新来的…弟子。”画憶低下头,缠绕着衣角,结结巴巴道。
“宗规未熟,一千三百卷,抄录,一月禁闭。”
无尘子淡淡道。浅色的瞳孔未有任何感情,复而闭上双目。
“…他叫什么?”无尘子不禁问道,余音缭绕。直传到楚暮云的心尖。
“…念尘。”
楚暮云顿了一下,抬起眼帘,眸中是万里山河暮色温柔致死的祥云流转,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道——
“念其霜中能作花的念,清风明月晓星尘的尘。”
出了清喆殿,画憶几乎要哭了出来,双睫湿润,眼角微红,我见犹怜。
袖角单薄的衣料很快被浸湿,那人恶狠狠的瞪着楚暮云咬牙切齿道:“都怪你,我要被关禁闭了,宗规那么多…”
“关禁闭何人给我送饭,我又得饿肚子…虽说辟谷我也可以,但是我并非修为达到一月不食!”
楚暮云眸色浅浅,轻轻蹙起眉头,抚去小小少年肩头的落花。略略花痕。
心下思量,须臾道:“不如我给你送饭,也当是补偿你了可好?”
画憶双目微微一愣,瞳仁一转,轻轻点头道:“多拿些。绝对不许迟到!”
楚暮云唇边涟漪,笑意清浅。
“放心,我会哒。”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烟水迥,云山簇。天边映日金光乍现,金色满地西风急。楚山削玉云中碧。
发带飘扬,二人缓步下山。
…………
翌日。
晓艳最便清露,晚红偏怯斜阳。纵云台迎来第一抹金黄。
青锦缠条佩剑,紫丝络辔飞骢。楚暮云懒腰轻欠,骄阳化为零碎的光星如鎏金扑在在的他的眸。
其他弟子急急忙忙晨起,晨练后一同用膳。楚暮云挑了许久,捡了几个稍带油水的饭菜,偷偷溜了出去。
清喆峰,一江秋水碧湾湾。绕青山。玉连环。明明已是仲春,清喆却还是发寒淡刺人。
楚暮云轻手轻脚绕过主殿来到山洞,洞间以一位少年。
手执狼毫,发梢微卷,挺直酥背,香肩披着外衣。着里衣抄录着。
抬眼看来人是楚暮云轻轻哼了一声,久而久之才低声细语道:“谢谢。”
楚暮云也不急着回纵云台,蹲下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小憩。
画憶双手托腮,垂了眼帘看着那人的睡颜,道:“醒醒…醒醒。”
清了清嗓子,努力装作意正言辞:“咳咳,由于那日情况紧急,你我都未想起竹简未曾交给上仙一事。而我现下已经被关了禁闭,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楚暮云皮笑肉不笑“亲切”“和蔼”“可亲”道:“我觉得我不行。”
画憶认真发问道:“你不行?”
“是啊我是不行啊。……你滚!”
画憶捧碗纤纤春笋瘦,乳雾泛冰瓷。眸中水润,略带委屈:“暮云哥哥…”
“……滚滚滚。”
…………
主殿之前,楚暮云伫立许久。
桐叶成阴拂画檐。清风凉处卷疏帘。
且记这里碎梦多多,一砖一瓦见证他曾经舞剑阑珊,修行静坐。
玉柱挺立,清风朗朗,徐来吹乱他对衣诀,飞扬的衣摆如谪仙。
再回眸竟也如此。
何盼搬去侧殿,主殿更是清冷异常,凛凛。
人间烟火,冷暖人生悲欢离合俗世欢愉从未能玷污半分他的仙衣。
楚暮云踏入殿门,偌大的宫殿竟是空空荡荡。
香炉袅袅紫烟起,小案一墨砚。书卷名琴。那人阖目。
“咳咳……”楚暮云略有尴尬,轻声示意。
“您的书卷我搁这了。”
那人未语,周身寒气越发扎人。
映眉梢、素影摇清浅。面如寒玉,未曾有丝毫变化。
楚暮云却是弯了眉眼,喜色眉梢。
“上仙是在静坐修行吗?啊…这么用功怪不得修为深厚。”
说着伸手,指尖准备轻触无尘子的脸,碰一下…这个寤寐思服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儿。
几乎瞬间,那人夙眉一横,凤眼慵懒掀起,极浅色的瞳仁杀意横飞,眸间冰霜,万年不化,巨大的仙术攻击刺来。
楚暮云被厚重耀眼的冷光掀出数十米,摔在坚硬似铁的玄冰之上。
楚暮云倒在凌冽的那片寒冷,风飘万点血光飞。残红枝上稀。
口吐鲜血,浓重的铁锈味在舌尖漫延。
他微微垂首,氤氲之息朦胧了他的面容,碎发凌乱,面无血色道服翻血污。
“我不喜与人亲近,若有下次,取其姓命。”
无尘子冷冷道。
“啊啊啊啊…好疼啊好疼啊…疼死我了,我好心给您送书,您怎么动手啊。”
少年嗷嗷的叫,对上无尘子的眸。
少年清澈的眸里水光潋滟,翠幕成波,新荷贴水。双眉盈盈笼香靥。
眉宇间极为相似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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