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的江面上,船只颠簸不断,大燃明火,难免有走水的风险。
可如今,森罗所在的楼船房间里却燃着数个火盆,屋子里比盛夏时还要热上几分。
云蔓打来清水,一点点卸掉森罗脸上艳若桃李的妆容,露出一张惨白透明到没有一丝血气的脸。
寒冷又苍白,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起伏,说是具新亡的死尸也不为过。
“藏青,你刚才说什么?”蓑衣客只觉得是刚才那道炸雷让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好像听错了……”
“你没听错。”
一道闪电劈下,将藏青的侧脸照得惨淡,“夺命化枯蛊,历代血衣侯独掌的不传秘术。”
房中一时之间无人开口说话,只有雨点拍打在窗纸上的哒哒声,搅乱着三人的心湖。
“大人,姬将军府传信,让您到府上去……”
“萝儿……萝儿!!”守在森罗枕边的云蔓充满了惊喜的呼喊声颤抖而小心,像是怕不小心就破坏了这微弱的希望萤光。
而森罗却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扔进冰窖,又一下子被架上火烤,等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消散后,让她整个人虚脱得只剩下睁眼的力气。
门外未等到回复的军士,又提高声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蓑衣客道:“属下去回了他。”
虽说看见森罗醒过来,让他揪着的心稍微舒缓了些,但她一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一睡不醒的样子,怎么可能让他这时候放心离开。
“不……”森罗缓了一口气,“夜幕接下来的动向还需要你盯着。”
“小姐!!”
“我还死不了!”森罗虚弱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就算我要死了,收尸哭灵的也不差你一个!去做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
“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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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阁上的红灯笼在被风雨吹打的歪歪扭扭,几队军士扛着梯子在雨中穿行,将被吹灭的灯笼重新点燃,间或有粗心的军士脚下一滑,从梯子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
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流到了蓑衣客的脚前。
那个人曾说过,军人的血应该撒在战场,应该为守在身后的黎民苍生而流……没想到,如今却是为了一盏在风雨里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笼。
抬脚避过潺潺似溪的血流,继续向不远处的楼阁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年了,只有这一次觉得它格外的长,就好像十年也未曾走到尽头。
“你来晚了。”白亦非从回廊的阴影下神出鬼没地走出来。
“夜里风雨太大,江上的渡船可不太好划。”蓑衣客自觉地站在廊檐下,耳朵翕动,试图从嘈杂的风雨声里去分辨屋内交谈的内容。
“四公子韩宇来了,提起了红莲公主的婚事,巧合的是,大将军的长子一虎,似乎也要从边境回来了。”
白亦非隔着风雨,凭栏远望着不远处的王宫。
“姬一虎不过是个混军功的纨绔子弟,打仗没什么本事,欺压良善的功夫确实无人能敌。”
白亦非和蓑衣客的脸上几乎同时露出嫌厌和轻蔑的神色。
他们都是战争的亲历者,是从抽尸踏骸,流血漂橹的战场厮杀中爬出来的骄兵悍将,自然不会看得起一个靠着荫庇平步青云的废物。
“看起来,我没必要再等了。”该知道都已经知道了,蓑衣客惦记着森罗更是归心似箭。
“你不是个急性子的人,看来那朵小花儿身上的蛊已经发作了。”
已经步入雨帘的蓑衣客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站在石阶上的白亦非,“你在说什么?”
斜飞的雨丝在靠近白亦非的瞬间就被冻结成一条极细的冰针贴着他的手腕划过,暗红的血滴入一枚熟悉的红陶细颈瓶。
等到鲜血将陶瓶灌满,薄如蝉翼的冰层便立刻将伤口冻住。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鬼魅地闪到蓑衣客的身侧,白亦非把玩着手上的陶瓶,“说起来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将利弊得失和人心向背玩弄于股掌之间,若生为男儿,定是列土封疆的王佐之才。”
讥讽地斜描了白亦非一眼,礼数全无地上下扫量,蓑衣客道,“折在你手里的王佐之才早已不计其数,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惜才之心了?”
托在手心的陶瓶被递到了蓑衣客客的面前,白亦非半是怜爱,半是凉薄道,“没有母蛊的抚育,饥饿的子蛊会更加凶残,这般锥骨噬心的折磨……凭着那孱弱的娇躯,你觉得能挺住几次?”
死死盯着面前那只瓶子,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泛白,最后含恨又无奈地接过了那根沾满剧毒的救命稻草。
“白亦非,你不得好死。”
“理当如此。”白亦非站在如烟的雨中,仰望着阴沉的天空,“连他那样的人都未得善终,我这种人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冒着风雨踱过无人的长街,深秋的雨比之初秋的那次更加凄神寒骨。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一把携着兰香的纸伞替他遮挡风雨,也没有那份虽然微弱却足以慰藉人心的温暖。
跻身漆黑寒冷的孤独生命,从不会卑微祈求阳光那飘忽不定的顾怜,他只会将那束光扯下深渊,将她囚禁为自己手中,只为他一个人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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