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昀曜想,他这一生,就像是把怀里的光砸碎后,又一点点地把散落在一地的光的碎片拾起,笨拙地重新拼凑——
所幸,尽管过程漫长而艰难,他还是把光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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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故事,都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讲起。
昀曜对自己的童年的回忆,早已是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柔和的光,柔和的笑脸,柔和的亲情,终日在自己身边环绕着。
那时候,是天堂。
虽然是光明世家的独子,但昀曜也没有受到多少娇宠,父亲严而有度,母亲慈而有度,对他的教导一直是这般,哪怕是后来人皆传言以他对光的天赋,他会像他曾经的祖辈一样,成为下一任的光之神,父母也没有放在心上,一切一如平常。
可是突然,一切都破碎了。
那是一个晴天,母亲突然让他换上了破旧脏乱的衣服,抹黑了他的脸和手,给了他食物和水,要和他玩捉迷藏,给他两天时间藏。
当三天过去,昀曜气鼓鼓地回家想质问母亲为什么不来找他时,却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就连家,都沦为一片废墟,弥漫着一股腥气。
昀曜不记得自己当时多大,只记得自己很小,小到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家里很冷,明明阳光明媚,洒在他的身上,却冷得让他发抖。他呆立在原处,一动也敢不动。
忽然,他看到院墙的窗格里,伸出了一只满是泥垢的黝黑粗粝的手,手心里有一颗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欢喜地跑过去——
也从此坠入了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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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黑暗至极。
昀曜不敢想起那段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时间,只愿记得,他举起刀,清理了那些黑色的人。
那是第一次,温热粘稠的液体溅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他感到了手刃仇敌的快感,和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悲哀。
昀曜用染血的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很刺眼,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抬手遮住了倾泻而下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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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昀曜被人下套,卖到了斗兽场。
他冷眼看着身边的一切,麻木地被推到了斗兽场中央。
瘦小的他,和巨大的怪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是最后,他还是赢了。
他听到来自押他死的贵族的恶毒的咒骂声,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腥臭的血泊里,站在巨大的、已经没有呼吸的怪物旁边。
他勾了勾嘴角,却感到一股凉意自头顶,一直凉到足底。
他抬起头,看着中天的烈日,面上皆是嘲意。
但是他在嘲讽谁呢?他也不知道。
从童年的梦破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光能量了。
故事里总说,如果出现了不幸的事,太阳就会隐去光辉,天会为这不幸哭泣。
但是,天也是很忙的,哪有这么多时间,去体察他昀曜这个普通生命的苦难?
昀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抹去面上的污血,一步一步走回阴暗肮脏的牢笼。
脚上的镣铐,拖曳在地上,发出“嘎啦嘎啦”的空洞的响,一声声仿佛颤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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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胜利后,昀曜正要回去时,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道视线,仿佛要把他看穿。他不由得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坐在那里,昀曜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却也十分清楚这道视线,就是来自于这个人。
在他回去没多久,就被总管揪了出来。
“别用这狼一样的目光看我!”见昀曜的目光冷冷地投向自己,总管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的好日子到了!再不老实……哎呦!”
昀曜看向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眼眸中罕见地出现了疑惑之色。
“我说过,我要让他自由,谁给你的权力,还这么颐指气使。”黑衣人看着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的总管,话语冷如坚冰。
“是是是……”总管忍着痛爬起来,换上一副谄笑,脸上的赘肉一晃一晃,像是一堆扭动的蛆虫:“但是,这钱……”
黑衣人扔下一个分量很足的钱袋,钱袋坠地,扎着袋子的绳松了,钱撒了一地。总管眼睛放光,乐得合不拢嘴,费力地弯下腰去捡钱,一时丑态百出。
昀曜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这些年积压的所有怒气和怨气,都在这一刻排了个干净。不自觉的,他看向黑衣人的目光,变得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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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壹,你可以叫我‘社长’。”
昀曜从未发一言,但不可否认他听得很认真。前因后果基本都已经理清,现在他要去的地方,叫作“曼陀罗公社”,是一个杀手组织。
“从现在开始,把你原来的名字珍藏起来,它值得被告诉你重视且重视你的人,而不是公社成员。而现在——你就叫‘拾’。”壹说着,手中出现一张羊皮纸,他的语气骤然变得肃然:“这张契约,你愿意签吗?签下它,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我们会给你住处、食物——或者还有陪伴。但如果签了,你就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公社调派;否则你和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因新生活的到来而复苏的少年心性,使昀曜——不,应该说是拾——认真地点了点头。
咬破右手拇指,印在羊皮纸的那一处,看着阳光下鲜红的指印,他突然觉得光原来也可以这么美好,悄然照亮整个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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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竟然是从杀手组织里感受到的,这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公社成员对昀曜很好。尽管训练强度很高,但对于昀曜来说,早已不成气候。
他很快成为一个优秀的公社成员,每次任务都能很出色地完成。只一次身份暴露,尽管完成了任务,却是遍体鳞伤。回来以后,社员们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心疼地唠叨着“没有下次”“以后要小心”,看到昀曜苍白的脸,壹气得差点把契约撕掉。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份任务瞬间搅乱了昀曜原本轨迹上的生活。
“是刺杀任务吗?是谁?”
被叫来,昀曜问。
曼陀罗公社虽然是一个杀手组织,但每次的目标都是恶贯满盈、犯了众怒的,他们的死亡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一半一半吧,”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目标是:光之神——米瑞斯。”
光之神……
仿佛是被撕开了所有的旧伤疤,昀曜的面容瞬间失去了血色。
那些已经沉睡的黑暗的过往,瞬间复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拾,我知道,”壹站了起来,看着昀曜没有焦距的眸子,很是心疼,“但是这个结,一定要解,你才会好过。”
昀曜的唇瓣动了动,恍惚之中,他听到自己在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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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我的?”
年轻的神祇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一路跟随自己的银发少年,声音淡淡的。
昀曜试图在米瑞斯的身上,发现任何一点和“恶”有关的东西。但很遗憾他失败了,米瑞斯沉静而又温润地站在原处,并没有什么在看到他时应该有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相反,妄图杀死眼前这个圣人的自己,倒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
昀曜并没有动作,米瑞斯先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之后莞尔一笑。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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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光神殿。
昀曜沉默地走在米瑞斯身后,听着米瑞斯毫不顾忌地把从各室到各暗道的路线讲给他听。他心里拢起莫名的情绪,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斗篷里藏得更深了。
光神殿外并没有守卫——也是,凭这位光之神的本事,守卫也是多余。
“少主……!”
听到响动,昀曜原本就绷紧的弦瞬间绷到了极致。他握紧了匕首。
迎面走来的那人,也在看到昀曜时,紧张起来。
“我知道。”米瑞斯抬手拦住了来人的话头:“洛世奇,你先出去,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洛世奇警惕的目光投向了昀曜,几乎要把他看穿。他似乎还想些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坐。”
昀曜并没有坐下,他看向米瑞斯轻易朝向他的足以致命的后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为什么。”
“嗯?”兴许是不习惯没有疑问语气的问话,也可能是这个问题太过没头没尾,又或许是昀曜的声音太轻他没听清,米瑞斯转身看向这个曼陀公社社员,颇有疑问。
“我的任务,是刺杀你……”昀曜的话仅止于此。
米瑞斯轻笑,半晌,只喃喃一句:“来者是客。”
客?
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是“客”?
昀曜想笑,但他不敢——
他怕自己会先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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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太累,先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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