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最烈的酒,爱过最烂的人,以前没回头,以后不想将就。
我是走后门飞升的秃头凤凰,飞升六百年整日无所事事,一次历雷劫却意外遭遇前任也飞升的修罗场。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不过没事,这糊涂的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一朝惊变,前任不是前任,我也不是我,糊涂了大半辈子的我依然舍生取义。
但是为啥临死前,心里还是想着那只毒舌的青梅竹马小乌鸦,这不对劲。
01.
今年的梨花开得格外繁盛,朵朵白得剔透,紧紧叠压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风缓缓拂过,拂落了片片花瓣。
我轻轻拂去衣裳上的花瓣,又斟了一杯酒,浅浅啄了一口,任凭一条稀稀疏疏的粉白色雀尾在身后扫来扫去。
我叫九爻,母仪众生,美丽无边的天后娘娘是我表姐,表姐法术超群,忧国忧民。我法术稀烂,天天抱着个酒壶,眦着个大牙傻乐。
有多烂呢,大概比我身后这尾稀疏的雀尾还烂,身边的好姐妹都嫁为人妻,有的甚至都为人母了,但我依旧是一只无忧无虑的母单。
正可谓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摆烂。摆烂一念起,天地无限宽!当一闲散小仙,品酒赏花,一生足矣。
姐为了我个人问题操碎了心,自然也跟我安排了数次男仙的相亲的活动。
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不是因为没有魅力,也不是因为长相差,凤族基因好,男俊女美,老姐就是一个好榜样,我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主要还是我这个人思想觉悟高,一心远离男色,专心准备接下来的雷劫……才怪,我就想摆烂,能睡就睡能喝就喝,本来就是走后门飞升的,我无所畏惧。
阖眸浅睡,正乐得清闲,一阵喧闹把我惊醒。
身着九天霓裳纹凤金衣,头簪飞凤金步摇的美人快步向我走来,我擦了擦口水,不由得看呆了,正恍惚间,美人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傻站着干嘛!进来吧你!”
“阿姐!酒!我的酒撒了!”阿姐力大无穷把我抡起,按到屋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珍爱的酒滚落一边,太悲惨了!
阿姐把我摁到了梳妆台前的木凳上,招手唤来了那一群跟在她身后的宫侍。
我眼皮一跳,惊慌失措,这是什么情况,上一回相亲不是都失败了吗!这怎么又开始了!这不对!
上次为了不相亲我是用尽了馊主意,还白白给了璟鸦那个王八蛋三坛酒,让他出卖色相,装作被我调戏的美男。
下了血本的效果果然很好,那些被我阿姐精挑细选出来的上仙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没等我先主动说,他们就冒着得罪天后的风险一溜烟跑了。
照理说不应该再来,这也不是直性子阿姐的脾气,此中必定有诈。
我抽了抽嘴道:“阿姐,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帮我梳妆啊?”
阿姐挑了挑眉,顺手拿过桌上的木梳替我边梳边说:“明日是你渡劫之日,你可知道!今日福泽宝地开,当年下凡历练的医仙温庭已经归位,他那里有护心挚宝,给你打扮体面点,好言好语去借来护你渡劫。当年下界历劫那些事,都是前尘,我们能屈能伸自然是最好的。”
渡劫?三百年前自己渡雷劫飞升成仙,弹指一挥间竟又过了三百年!原来自己已经成仙了这么久了!我吓得一激灵,不知不觉居然摆烂了这么久。
“你到时候去好好送礼,嘴巴甜点……”阿姐自顾自碎碎念着,我楞楞看着镜中为自己细细梳着头发的阿姐,我眼眶发热,鼻子酸了起来。
阿爻何德何能,让阿姐如此上心。
“唉,阿爻!你眼睛怎么红了?莫不是又想到那些历劫的前尘了,那你别去了,我去借,不信他还敢不给我。”阿姐温柔揉了揉我的头。
02.
在很久以前,还是只秃头凤凰的时候,我曾在人间跟温庭有过一段算不上美好的往事。
他行医救人,全心全意对我,可我却背叛了他,害死了他。
这段往事的真相只有我俩知道,其余人在红尘镜里看到的只是片面,阿姐和一众人,乃至我的死对头璟鸦都以为我是贪恋温庭色相,最后落个差点魂飞魄散的结局,都在笑我恋爱脑。
可真相如何,能永远藏起来那定是对所有人都好的。
我如此想着,吸了吸鼻子,倔强看向阿姐,就在阿姐以为我要自己坚持去面对心魔的时候,我果断点头如捣蒜:“好耶,好耶,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你啊你,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逃避,什么时候能才能长大啊。”阿姐捧着我的脸猛搓了几下。
我靠在阿姐怀里,玩着她腰间凤族身份象征的灵羽禁步,心里长叹一口气。
我恐怕会一直逃避下去了,有些事情不是勇敢直面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不逃避就能有好结果的。
就像我与温庭,也像我与阿姐,唯有逃避才能勉强粉饰太平,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研脂,描眉,束发,宫侍们做起来极为熟练。
很快便妆完了,阿姐啧啧道:“我家爻爻就是美,怎么就是还没有找个夫君的心思呢!唉,我怕是等不到阿爻嫁人的那一天了!”
我一听阿姐又要开始念了,连忙摆手:“阿姐,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度个雷劫。”
雷劫说得粗暴点就是用雷劈啊,修为稍弱者,一劈就直接劈回原身永不位列仙班。如果平安渡过雷劫,修为便会上升。
天庭很多人看不起我,不完全因为我秃毛,原型不好看,更多的是他们歧视我这个“仙二代”。
凤凰一族一向血脉高贵,同族有人位居仙界高位,那么他们的嫡支便从出世起便带有仙根,只要度过雷劫便可成仙,称为亲修。
这一类成仙太容易了,为了避免天界众仙家能力不齐,规定亲修成仙者在除剔去凡骨,飞升为仙时要受一次雷劫外,成仙后也必渡三次雷劫才可稳坐仙位无忧。
我全托了阿姐的福,从族中被人任意欺辱的秃头凤凰,成为了这混吃等死的仙人。
当年我糊里糊涂被雷一劈,就飞了仙。那被劈的酸爽,我至今都记忆犹新!整个人被劈黑不说,一头秀发瞬间变成杂乱的焦草。
我摸摸自己一头及腰的长发,不自觉十分担心。
自己本就毛发稀少,当年在凤族的时候,就因长毛迟,又还稀少被同族不知嘲笑了多少回。
但每次受欺负,阿姐总会如母鸡护蛋一般把我护在身后。在阿姐羽翼下这么多年,就算没有那护心法宝,我也会拼命去承这个雷劫的。
03.
雷铢山是历代仙家历劫的场所,我压根不想阿姐去找温庭,更不想他知道我渡劫,法宝什么都根本就不重要,我更想这次渡劫死了算了。
一旦我渡劫成功,很多东西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我提前许久就偷偷去了雷铢山,等劫来的空隙我趁机摸了摸地形。
发现这里的风景还真不怎么好,方圆百里的草草木木都乌漆抹黑的。
也是!这时不时的被雷劈一下的就算不黑也白不了啊。
我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所站的地方非常不对劲儿,这里的地踏起来有一种踩在铁板上的感觉。
这地下该不会有玄铁吧!阿姐说过玄铁聚电力极强,受雷劫时一定要对玄铁避而远之。否则,凶多吉少,轻则修为全废,神志混沌如同痴儿,重者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这感情好,挺好的,我倒霉大半辈子,第一次有顺心顺意的好事。”我趴在地上仔细研究哪里死的更快,更加无痛。
突然,天外传来如凶兽嘶吼一般低沉的声音,天空中划过一条极长极亮的“光龙”。那龙飞快的折身向我飞来,我来不及反应。瞪大双眼呆立在原地!
被击中那一刹那,我心想:哇,这也太丝滑了,不知道能不能魂飞魄散,这一辈子太难了。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心中竟是非常宁静释然。倒没有什么不甘,只是有点遗憾,那遗憾是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
“小九!”
“九儿!”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冲我扑了过来,神魂恍惚间,我看见一道黑影子把我抱住,被电的颤抖也不肯松手,一滴咸咸的眼泪滴在我的嘴角……
一些十分久远的记忆走马灯一样从我眼前跑过,还是雏鸟的我孤零零在凤凰巢中,被凤凰一族护巢的业火排斥,烧焦了周身羽毛,自那以后我再也长不出来羽毛,族人明里暗里嘲讽我,说我野鸡崽子。
记忆里的阿姐和璟鸦一左一右护着我,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了,我好像想起来了那点遗憾是什么,我还没有见璟鸦最后一面。
那个毒舌却一直护着我的鸦族少年,我想见他,哪怕再斗两句嘴也好。
说起这只乌鸦精,我只想为自己狠狠鞠一把同情泪,可能我这人就是骨子里的欠。
从小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好孩子,虽然是一只凡鸟乌鸦,却天资聪慧。
当我这只神鸟还在苦苦打基础时,他就开始修炼了。
我们凰,鸦俩族就隔道墙,于是族长他老人家经常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我说:“肯定当年孵蛋的时候抱错蛋了,人家璟鸦作为一只凡鸟怎么天资那么好,而你呢?除了吃还是吃!你虽然是神鸟一族,赢在了起跑线上!可你分明就是跑了一步就直接躺在赛道上了!不准吃了!去给我默写《灵》!”
默写,还不是最讨厌的!
最为讨厌的就是璟鸦这贱人,每当我在院中苦苦默写的时候,他就很是欠揍的捧了面镜子,高高的坐在把俩族隔开的隔墙上。
昂头抚着那张比女妖还媚的脸一阵自恋:“本公子貌美如花,天资聪慧,啧啧是某些连毛也没长齐的丑八怪忘尘莫及的。”
他坐墙上恶心我,是每次我被罚后的标准动作,每次说挖苦我的话除内容不同以外,毒舌程度没有两样。
我从一开始的暴躁掷砚盘到习惯后的一片淡然。
后来他飞了仙,被封了瘟神专管人间病疫。再后来姐姐嫁了天帝,我借了姐姐的人情终于也成了一个虽居高位但终日理花打草的散仙。
我俩宫殿隔了十万八千里,逢年过节宴会上远远见一面,没有叙旧,只有毒舌的交锋,虽然他比较讨厌,但是和他吵架才让我感受到有几分活着的气息。
04.
我的回忆很快被打断,璟鸦一把抱起我,捧起我的脸,力道大到压的我五官都快要变形了。
“丑丫头,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坚强勇敢,这次渡劫为什么不等人,为什么……”璟鸦拍着怀里人的脸,红着眼眶。
真的很痛,晕不过去,我艰难睁开眼睛,看了璟鸦一眼,我伸出焦黑的爪子,璟鸦也不嫌弃一把握在手里:“别怕,我这就去找人救你……我找人救你……”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袍,仙气飘飘的人,那人从最初喊那一声之后就一声不吭,看着璟鸦抱着我。
半晌,他笑了,走近我捏起我的脸:“九儿,好久不见。”
我一口气没上来,脚一抽,终于如愿晕倒在璟鸦怀里了。
痛!痛!痛!
浑身都如捏碎般的痛,最痛的还是脸上,火辣辣的。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简约的房间。我一惊,这不是姐姐渡生宫中我的房间么?
当年姐姐嫁给玉帝姐夫,姐夫就以诺大的渡生宫作为夫妻俩的寝宫。
姐姐很是舍不得我,于是在我飞升后硬要我在她渡生宫中挑一间房,以便随时去陪陪她。
一向懒散,害怕复杂的我一眼就相中了这用竹子为墙极其简约的箬竹轩,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长达六百年的摆烂生涯。
“爻爻啊!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能屈能伸,在命面前,面子算得了什么。不是说了,你不想去,我可以去帮你拿啊!”阿姐歇斯底里趴在床头,抱着我的身体哭。
阿姐哭得满脸泪痕,见我睁眼了高兴无比,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后娘娘,九爻上仙刚刚醒来,不宜多说话。”声音温柔如风,浅浅的很是好听,就像一片羽毛轻轻撩过我的脸,这熟悉的声音让我身子一僵。
我当机立断脑壳一歪,装昏。阿姐尖叫起来,一把把我抓起来晃:“爻爻,你怎么了,刚刚还好为什么又晕过去了。”
阿姐当年就以力大无穷闻名整个凤凰族,这一番分筋错骨手,我身上痛得实在难忍,属实是装不下去了。
就在我打算直面人生无常时,有人伸手把我救了出来,温庭轻轻把我扶住:“天后莫激动,九爻上仙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心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撞进一双似水般清澈的眸子。
温庭笑得包容,像哥哥看着自己不争气妹妹那样,他微凉的手指蘸着药膏轻轻在我手上的伤口上仔细涂抹。
我赶紧闭上眼睛,当年温庭也是这般细心温柔的,可惜现在这个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他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我们一族也擅长医术,天后娘娘不必担忧,我可以把小九接过去照顾。温庭!当年你怎么伤害小九的,如今何必假惺惺?”不知何时门口倚着笑得张扬的璟鸦,狭长的凤眼使他本就妖艳的脸多了几分邪气。
我又把眼睛睁开了点,穿着黑袍,扎着高马尾,少年气很足的璟鸦朝我走来,他见我眯起眼睛,知道我醒了,他胸有成竹朝我昂了昂下巴,示意我放心。
这可太有安全感了,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靠谱。
温庭没有争取,只是收起药材,站在一边,苦笑,他垂下眼睫,浑身都是忧伤的气息。
阿姐看了看我,看了看璟鸦:“你什么时候会医术了?你和爻爻关系好,是好兄弟担心她可以理解,但是她伤的重,怕是……”
“当年的事情,我……我对不起九儿,只希望能尽全力弥补一切,如果还是不放心,还是把九儿送去天医处吧,只是雷劫的伤只能由我医治,别人来怕是会留病根。”温庭轻声道,他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
我心口一阵剧痛,一口血吐了出来,喷了璟鸦一身,璟鸦惊慌失措顾不得自己,连忙把我扶起来:“你怎么样!别死啊。”
05.
我看向温庭,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狠狠咽下那口血,推开璟鸦,虚弱道:“本……本上仙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你来……治……治我……”
璟鸦闻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我:“你怎么回事!他之前在人间剖你血肉给公主做药引子,你九死一生才历劫归来,现在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九爻!我不允许!”
我推开璟鸦,朝温庭伸手,温庭上前扶住我:“天后娘娘放心,我定能治好九爻上仙,上仙心肺受损不宜马上动手救治,且待我准备好药材,半月后,就来接上仙,这几日用丹药先养护着。”
阿姐叹了口气,点点头,温庭行礼离开,阿姐摸摸我的头:“好好养伤。”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凤凰一族都是恋爱脑吗?他在你历劫的时候差点把你肢解了,炖了给他心上人喝,你怎么还是……”璟鸦怒气冲冲想过来问个明白,阿姐一把拉住他,把他拖走。
璟鸦挣脱阿姐,气冲冲化作原身离开,几片黑色鸦羽飘落在地上。
阿姐追过去,我偷偷用法术把羽毛捡起来,藏到袖子里。
璟鸦被我真的气走了,一连十余日都不曾见他,我拿出捡到的鸦羽在手里把玩。
我俩一直打打闹闹,关系很好,他这人就是嘴硬,经常说我小秃子。可又不允许别人笑我小秃子,有一次因为他们鸦族长老开玩笑说我秃,他连夜把族长的羽毛给刮了,被罚面壁百年。
他怕我见不到他担心,特地在离开前跟我吵了很大一架,很好,我如愿不担心了,骂骂咧咧了百年。
璟鸦这人又心思很细,又怕我真的恨他,早早备好了各式的生发灵药,托我的侍女十年给我一瓶,就这样,年复一年提醒我秃头,我又更讨厌他了。
我用了灵药真长头发了,侍女喜出望外告诉我是璟鸦的功劳,但是我还是恨!我思索着要找个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机会我想了许多年,一直没有找到。
我俩分别成仙之后封地隔得很远,他比我忙,掌管人间疾病,一年都见不上。
但我时时都能看见窗台上他给我备好的生发灵药,这些年多亏了他借着下凡降病罚,收疾病,四海漂泊为我寻药,这才让我勉强到现在这个颜值。
我收起羽毛,笑了笑:“他真的很讨厌,我最讨厌他。”
宫女急匆匆跑来在我耳边耳语,她看见仙君为了将就我,刻意把自己洞府的绿植都换成了竹子,还设置了不准外人打扰的清净结界。
我和同类凤凰不一样,我不喜欢住梧桐树,我只喜欢靠在竹子上睡觉,这样听来,温庭的确很是在意。
“这都是他骗你的把戏,肯定是人间的公主这些年早就老死透了,这才想起来天庭上有你这个又好看又好骗的小傻子。”一罐黑漆漆的药从窗前被扔进来,宫女忙不迭接住。
我朝窗边看去,果然看见被我气走的璟鸦又吊儿郎当回来了,他似乎很久没睡,眼圈黑漆漆的。
璟鸦嗤笑:“给你新找的生发配方,有味药太难寻了,这才花了十余日。”
“什么药?”我拿着那瓶药看了看。
璟鸦摊手:“反正你用了能长头发,你管他是什么药。说是能祛毒益发,用了能明辨是非,我怀疑你不仅头秃,脑子也秃,赶紧补补。”
我掂了掂药,皱了皱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味药他在人间花了十几年时间才找到,是真的很珍贵。
璟鸦自来熟翻窗进来,抢过我手里的药,给我糊头发上,宫女关门出去。
药很香,很清凉,我昏昏欲睡。
睡梦里是滔天大火,熟悉的人挡在我面前,为我挡住那大火,我落下泪来,喊了句哥哥。
一声脆响,我被惊醒,那罐珍贵的生发膏居然掉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璟鸦一脸复杂看着我,手上还保持着给我上药的动作,我拍了拍他:“怎么癔症了,哪有抹药抹到一半自己手滑的。”
璟鸦连忙施了个法诀恢复了药罐子,他手有些发抖,忙不迭于我告辞,踉踉跄跄往外跑去。
“真是莫名其妙。”我叹了一口气。
06.
自那日之后璟鸦没有再来见我,生发灵倒是一直没停,直到快去温庭那的前几天,生发灵没有再送来。
阿姐带着温庭来接我,阿姐抱了抱我,眼神有几分担忧:“温庭当年对你实在恶劣,若不是只有他能治雷劫的后遗症,我是万万不会放心让你跟他走。”
我靠着阿姐没有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不远处依旧是一身白的温庭身上,说完这些温庭过来了。
阿姐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欲言又止:“你好好养伤,好好闭关,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乖巧点头,温庭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封地,一落地,他便松了手,我直直倒在地上。
他一改之前的温柔,俯身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小妹,你是近百年过得太轻松了?你摆烂之名都传出去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无话可说,只能低头抠手指,温庭蹲下身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兄长最听话的小妹,我们一族覆灭,只有我俩夺舍活了下来,你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我……我下不去手。”我其实不太想努力了,我自从当年温庭那事后,我再也没有办法对任何人下手。
兄长气得挥起手来,我吓得闭上眼睛,可等了许久他也没有下手,他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还和小时候一样:“我们一族你什么优点都没继承,唯独是留下了心软这个缺点,他们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你自己,而是因为你是九爻!你偷来的这个躯壳才是凤凰一族的,璟鸦连带着你的阿姐,姐夫,疼爱的都是九爻,那不是你。”
这话一针见血,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兄长叹了一声,蹲下身认命给我手上伤口抹药,我楞楞看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看见那个被我坑害的人。
我和兄长本就不算完整,我们只有不甘的魂灵活着,我和他本是同根而生的朱鹮,我们有和凤凰一般艳丽的羽毛,他长我一百年,是最爱我的亲人。
我们一族在鸟族里也算名门,却阴差阳错覆灭,一族丧生火海,哥哥护着还是雏鸟的我被烧死巢中,哥哥本就是万年难遇的天才,神魂极其纯粹。
死后不甘,魂灵拘着我的魂灵,不让我走,时时刻刻灌输着复仇的想法,他当时看见是凤凰一族灭我们满门,就心心念念要报仇雪恨。
那会凤凰一族人丁稀少,每一颗凤凰蛋都极其珍稀,尽管如此还是坏了一颗,也就是那时候哥哥的魂灵带着我,顺着缝隙进入了那颗蛋里和蛋融合,从此我们兄妹一体。
遇见阿姐和璟鸦全是意外,承着他们那么多善意,也全部反噬成了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愧疚。
阿姐嫁给天帝,一族飞升,可我占有的身体撑不住两抹魂灵,哥哥自愿离体,助我飞升,也是那样我进入了天界。
哥哥附身在凡尘的药材上,朝不保夕,我很担忧这才自请下凡历劫,实则是为了兄长寻找新的躯壳。
当年凡人温庭的确深爱于我,我却看上他的仙骨,他医术高超成了御医,在一次瘟疫泛滥的时候,他自愿为百姓试药试毒,没几年身子就不行了,他知道我不是常人,故意跟公主演戏逼我离开。
兄长借机,蛊惑我动手杀了温庭,占据了他的身躯,成为了现在的温庭。他刻意隐藏了个人实力,遮天蔽日设置了我被温庭背叛的假象迷惑天庭众人。
草木被人呵护多年也会生出感激之情,更何况我是得道的精怪,我杀了呵护我的人,即便是不爱,可愧疚让我终日难眠。
我把难过掩饰的很好,兄长重获新生充满斗志,只是我俩都太弱小,不足以撼动凤凰一族的诠释,我们都得潜伏下来。
他借着温庭根骨修仙,我靠着阿姐修炼,我们约定等我度过六百年第二次雷劫的时候,就推翻整个天庭,建立新的世界。
我不愿如此,凤凰一族虽高傲,可最重讲道理,如没有必要原因,为何会无缘无故诛灭朱鹮一族。
我在天庭游手好闲,降低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是为了找灭族原因,二是为了减缓复仇进度,这一切都是我舍不得的东西。
虽然不属于我,但我占了小凤凰的躯体,自然也该守住她的东西。
我不愿再后悔。
兄长尽心尽力为我医治,不惜割肉放血作为药引,只怕我留下病根。
我喝着药却不争气有点想璟鸦,自从那日匆匆一别再也没见过他,我时常偷偷在窗边找药罐子,我想看看那个嘴硬的少年有没有放生发灵。
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就连阿姐也不再来看我,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封闭在了这个空间了。
兄长除了医治我以外,也经常出去寻药和联系他的同盟,只留我一人在他的封地,我的宫女没有随我来,兄长亲力亲为,也没有伺候的宫女。
我试过偷偷跑出去,却意外发现之前宫女说的那些隔音结界,其实是为了防止我跑出去的。
我这些日子逛遍了兄长的封地,除了发现几块蛋壳以外,都无任何异常,我有些焦躁,总觉得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按照我的设想发展。
07.
竹林悠悠,溪水潺潺,我最爱在其间喝酒,有人在我面前的水里扔了大块石头,水溅在我脸上,我愤怒起身却看见了靠在竹子上的璟鸦。
他这次没有玩世不恭的笑,只是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九儿,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推开他:“你在发什么神经,我在养病,今日是你当值,你擅离职守,出了岔子怎么办?”
“没有什么岔不岔子,你必须跟我走,你跟温庭回来就是一个局!一个天后天帝设的局!温庭里通魔族,今日就动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璟鸦十分烦躁,一把把我扛起来。
我不停挣扎,不知打到他背的哪处,他闷哼一声:“没有什么局,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阿姐姐夫不会设局害我!”
璟鸦看我执迷不悟,气得把我放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带血的翎羽簪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阿姐的法器通天羽,和她腰间身份象征的禁步是一双挚宝。
通天羽是天宫最大的秘密,听说任何人只要有通天羽便可法力无双。这个法宝被阿姐层层锁在高格,只给我看过几眼。
“你疯了!你偷这个出来干什么!”我大惊失色,璟鸦紧紧拽着我,用簪子刺破我的指尖。
刹那间,我眼前浮现出来画面,这些年我装凤凰很累,阿姐也装的很累,她身上有凤凰一族挚宝,早就知道我并非凤凰。是我太天真,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她发现不了。
兄长那些阴谋也在她算计之中,此番刻意让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一网打尽,至于璟鸦为何会知道这些,画面最后定格到那日他替我抹生发神药的时候。
他找回的那株神药的确能够探听一切,他用于我头上本意是想治秃头,却阴差阳错看到了我最深的秘密。
“你都知道了,还敢来找我!”我趁他不注意,劈手夺过通天羽。
这般真相我不觉得被背叛,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我的结果,这偷盗通天羽的重责,璟鸦不能受,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这般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敲晕了璟鸦,把他靠在竹林里,就在这时兄长设置的结界全面崩溃,外边乱成一团喊杀声震天。
“小九!快走!”兄长浴血摔倒在我身边,只不过他这次十分疲惫,浑身带伤。
我匆匆上前扶住他:“这是怎么回事!”
兄长握住我的手咳出血来:“温庭造反,里通魔族,我来带你走,天后娘娘在等着你,别怕。”
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明明他才是我兄长,怎么会……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声,可惜已经迟了。
那本应该带被我敲晕的璟鸦变成了温庭的模样,而我怀里的却是吐血不止的璟鸦,我的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剧痛,我的好兄长一剑刺入我的后背,
“小九!”
“爻爻!”
璟鸦一把抱住我,我听见阿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张了张嘴,满心都是迷茫的,血涌了出来,喷了璟鸦满脸。
天兵天将很快团团围住了兄长的封地,重伤的璟鸦吃力抱起我,阿姐冲过来,却被结界打飞。
兄长一掌把璟鸦打开,一手卡住我的脖子,把我抓起来,他已经不复之前温润的模样,一头黑发尽数变红。
我被掐的眼冒金星,听见璟鸦和阿姐的呼唤声,兄长笑了:“你们不是设计要彻底诛灭我朱鹮魔族?铤而走险用你们凤凰族的血脉来做饵?只可惜这只凤凰从出生起就被我神魂控制,分不清是非黑白,就连人,现在她也认不清了。她只以为自己是夺舍的朱鹮魂灵。”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阿姐哭的泪流满面,璟鸦咒骂道:“当年你们朱鹮一族入魔,凤凰族奉命用天火诛杀,你这逆贼居然还敢放肆。”
兄长狠狠一掐我的脖子,我一口气喘不上来渐渐软了身体,璟鸦见状失了方寸,提剑冲过来,兄长冷笑扔我出去挡剑。
璟鸦拼命收剑被反噬,兄长趁机发动致命一击:“真是该死,都该死,都碍眼,若不是九爻这个蠢货被你那神药读取心里想法,我又怎么会失败,我要你们都陪葬。”
我混沌不清被扔出去,意外摸到了袖中抢过来通天羽,拼尽全力扔出去却发现是璟鸦的羽毛,我从来就没得到过通天羽,那些画面也是兄长给我洗脑的。
“爻爻!”阿姐哭着跑过来,我转身推开璟鸦,用尽全力冲向兄长,我在自爆元神的那一刻冲阿姐笑了笑。
我这一辈子从来不哀于被利用,只是恨自己一生被混沌左右,只有这一刻才是我本人的决定。
璟鸦喊得撕心裂肺,我却感觉自己化作了羽毛,摆烂六百年也没有此刻解脱,我朝着远方散去。
我这一辈子活的很是糊涂,分不清他们这几波人是好是坏,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凤凰还是朱鹮,真是可悲可笑可叹可怜。
08.
天界一片戚然,九爻上仙为救众人,与魔头同归于尽,天后整日以泪洗面。
在她生前最爱待的竹林,璟鸦坐在一大片酒坛子里,醉生梦死。
他在竹林里,看向竹林入口处,仿佛那个糊里糊涂的秃凤凰随时都会过来,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斗嘴。
天后站在竹林外,不曾进去,她看向远方。
早在千年前,勾结魔族为祸人间的朱鹮一族余孽,被凤凰一族业火焚尽,灭族前诅咒凤凰一族人丁稀少。
自那以后凤凰族内,整整四百年只有四颗凤凰蛋,这些蛋都被精心看护,可总是不翼而飞,被人抢走,只留下最弱的一颗凤凰蛋。
这颗蛋有磕碰已经裂开,几乎都要坏掉,可凤凰一族不愿放弃,设置了业火结界,就这么一天天孵化着,最后都没动静,都在以为是死胎的时候,九爻从蛋里钻出来。
她出来那一瞬间,护巢的业火就包裹住了这只雏鸟,因为业火感受到她完全被不知名的朱鹮神魂缠绕,已经强制融合。
族人用了很多办法才救下来她,可惜她长不出绚丽的羽毛,又因被朱鹮神魂影响,神智不清明,不太聪明。
最后是鸦族一起帮忙,这才把朱鹮神魂分离,大家都以为小凤凰就能茁壮成长,没想到却是这般惨然结局。
天后转身,落下几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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