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藤
超小超大

第十七章 情

最后爱的人都变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深夜卧床的辗转,寒冬的袄,初秋的衫,血战的马,最终的疤。

大城市的医院里来了许多奇怪的儿童病人。

他们时而做鬼脸,手舞足蹈,石耳破口大骂,有时候唱着莫名其妙的小曲小调,甚至一个人跳广场舞。

孩子们像是正在跟爷爷奶奶一起玩耍。

但是爷爷奶奶明明在老家。

而且,爷爷奶奶已经死了……

1.

我毕业于中医药大学,从事药物研究工作,在医院里和医生一起进行药物临床试验的观察工作。

我接手的第一个药物试验项目是研究一个治疗头痛的中成药,在中心医院的神经内科开展。

项目的负责人是欧阳医生。

神经内科的头痛病人很多,欧阳邀请几个头痛病人参加研究,都被拒绝了。

有一天,我的师兄姜赢来看病。

我很吃惊。

真正看病的是姜赢儿子,一个六岁大的胖男孩,叫做姜大胜。

姜赢说他儿子最近很奇怪,总是喜欢自言自语,在学校上课时和在家吃饭看电视时,喜欢突然做鬼脸,嘴角抽搐,表情夸张,手舞足蹈,仿佛在给空气中某个透明的人表演歌舞。

姜大胜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经常飙脏话,变得像成人,不像小孩子。

姜赢很苦恼,他教育孩子这么多年,效果算是不错,孩子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问孩子跟谁说话,孩子说不能告诉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有几次在半夜的时候,姜赢在睡觉,孩子突然尖声惊叫,然而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曲小调,把姜赢和他老婆吓得半死。

在介绍病情的时候,我一直观察姜大胜。

姜大胜很安静,并不像他爸爸说得那么夸张。

可是安静了十多分钟后,姜大胜就开始自言自语,表情也夸张起来,到最后真的手舞足蹈,表情很兴奋。

我觉得这小孩子可能精神上出了问题。

欧阳医生建议小孩子办一个住院,做一些基本检查,查下微量元素。

他问姜赢,姜大胜有没有人跟人打架,脑袋有没有受过外伤。

姜赢一口否认。

欧阳又问姜大胜:“小朋友,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啊?”

姜大胜朝空气望了一眼,笑道:“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要走了,下次再来找我玩。”说完他又挤眉弄眼做鬼脸。

姜赢一脸无奈。

欧阳让护士带着姜大胜出去玩,然后跟姜赢说:“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小孩子的脑袋受过伤,或者受过刺/激。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几率太小,我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在上海见到过一个类似的病例,在江东省我还没见过。希望不是。”

姜赢急了:“究竟是什么?欧医生,你告诉我吧。”

欧阳说:“不用急,先做检查吧。除了查微量元素,头颅CT也做一个。”

姜赢很担忧:“CT的辐射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大脑?”

“你要是连续每天都给孩子拍一个片子,连续拍三个月,那才可能会有影响。”

……

到了下午,欧阳手上的好几个病人主动参加头痛药的研究,我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晚上加班到十点多。

这时候病人们都睡着了,偶尔传来头痛病人的呻/吟声和其他病人的鼾声。

我整理东西准备回家,路过姜大胜的病房时,下意识里朝病房里看了一眼。

虽然病房里面的灯都关了,但是走廊外面的灯光还明亮,照射进病房,基本能看个大概。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姜大胜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屁/股一扭一扭,极其有节奏感,像是在跳广场舞。

这画面很诡异。

他忙喊护士来看。

护士也惊呆了。

她转而去通知医生值班室里的欧阳。

欧阳跑过来,眉头紧皱。

在病房里陪护的姜赢也醒了。他看着自己儿子跳广场舞,不由得惊恐万分。

欧阳走进病房,走到姜大胜跟前,蹲下来,问:“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跳舞啊?”

我本来觉得姜大胜是在梦游,当他也跑到姜大胜面前才发现姜大胜的眼睛是睁着的。

姜大胜小声说:“奶奶教我的,我怕忘记了。练习练习。”

欧阳说:“白天再练好不好?晚上跳舞容易吓到别人。”

大胜反问:“我又没有声音,怎么会吓到别人呢。”

姜赢把姜大胜抱到床上,说:“万一你把什么东西碰到地上,发出声音,就会吓到病人。乖,快来睡觉。”

姜大胜钻进他爸爸的怀里。姜赢眼中的忧虑越来越严重。

第二天是周末,姜赢没去上班,就在医院等结果。

下午,欧阳告诉姜赢,小孩子的一切检查结果都很正常,没有受过外伤。所以,姜大胜这种病情就是欧阳医生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第二种可能性。

姜赢极其担心害怕,问:“究竟是什么?你说吧,我扛得住,就算是癌症就算是白血病,我也扛得住。为了儿子,我什么都不怕!”他说得很悲壮。

欧阳医生浅浅一笑,说:“没那么严重,大胜这个病,我们在临床上很少见,我当年在上海读研究生的时候跟着导师才见过一个,这病叫做小儿抽/动症。”

2.

“小儿多动症?我家大胜不是很好动啊。”姜赢有些奇怪。

“不是多动症,是抽/动症,全称叫做小儿抽/动秽语综合征,是一种慢性神经精神障碍的疾病,又称多发性抽/动症。患者经常不自主的突然多发性抽/动,同时还会有大喊大叫和脏话。一般来说男孩比女孩多见,大部分患者在4~12岁之间起病。”欧阳解释。

姜赢的面色有些难看:“听起来很严重,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病因和具体的发病机制,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其实很多内科病,都难以阐明具体的发病机制,比如常见的头痛。这种病我们只能对症下药。国内得抽/动症的小朋友不是很多。我到中心医院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是这种病让小朋友半夜起来跳广场舞?”姜赢问。

欧阳也愣了一下。

“你家大胜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吧?”

“是他外婆带大的。我和他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疏于照顾,唉。”姜赢感叹道。

“那就可以理解了,小朋友的模仿能力和模仿意识都很强,他无意中跟着外婆跳舞而已。你不用太担心,得这种病的小朋友往往过一段时间就自己好了,不会影响小孩子的健康成长。只不过恢复正常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几个月就自己痊愈,有的需要一两年。”欧阳很冷静地陈述事实。

“最短也要几个月?那可不行,我们得治疗。现在正是孩子打基础的时候,不能影响学习,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姜赢非常着急。

“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法,一种是药物治疗,主要精神方面的药物。比如氟哌啶醇、硫必利……”欧阳列了几种药物名字。

“不行!我儿子又不是神经病,怎么能吃这种药!我知道,氟哌啶醇是治疗精神分/裂的!”姜赢公司也在药物研发公司上班,对很多药物都很了解。

“你应该清楚,精神病并不是疯子,抑郁症也是精神病的一种,就跟感冒一样常见,不用太抗拒。如果你不能接受药物,那就进行心理治疗,多跟小孩子一起玩耍,不要给他报太多的兴趣班学/习班,压力不要太大。特别是,你们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特别担心的样子。”

姜赢和欧阳聊了许久。

我也一直听着,总结下来就是小儿抽/动症是一种新型少儿疾病,可能是精神因素引起,目前尚无发病机制和有效的药物治疗措施。

我见姜赢不愿意给孩子氟哌啶醇硫必利等西药,便建议姜赢试试中药。

姜赢仍然拒绝:“中药的成分太复杂,治疗功效和副作用都具有不稳定性,我不能冒险。”

我自己是中医大学出身,看到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很排斥中医中药,有点难受,但是我学艺不精,很难说服他们……

姜赢做完了检查,便带着姜大胜出院。

欧阳皱着眉头望着电脑发呆,嘴里念叨着“抽/动症”三个字。

我想问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这种声音明显是少年儿童特有的嗓音。

原来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

小男孩朝我吐舌头瞪眼睛做鬼脸。可是我很快发现小朋友不是冲我,而是冲空气。

“医生,帮我看看我家孩子,我感觉他有些不对劲。”说话的是小孩妈妈,一脸的焦急。”

“不用太紧张。你们怎么没去儿科啊?”欧阳问。

“儿科病人太多,医生太少,哭闹声不停,我怕吓着孩子。”小孩妈妈说。

经过欧阳医生的诊断,这个小孩子也是小儿抽/动症。他问:“小孩是你们带,还是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

“以前是他爷爷奶奶带,但是老人家不太讲究,总喜欢嘴对嘴给孩子喂东西吃,不卫生。我们就自己带了,偶尔回爷爷奶奶家。后来他奶奶去世了,我担心挂在墙上的遗像会吓到他,更加要自己带了。”

欧阳医生询问病人病情病史。

这家人姓柯。巧合的是,小柯朋友和姜大胜是同班同学。

班上两个学生得怪病,把班主任和老师吓得够呛。

小柯的爸爸曾经跑到学校大发雷霆,质疑学校给的压力太大,怀疑老师羞辱过惩罚过孩子,导致孩子精神不正常。

3.

欧阳医生同样建议小朋友吃药控制。这个家长倒是很大度,说吃药没问题,是药三分毒,没有副反应的药物根本不可能存在。

待柯家人走后,欧阳自言自语:“怎么一下子出现两个?还是同班同学,难道会传染?不可能啊。”

我也觉得奇怪。

现在生活节奏快,各种新型疾病层出不穷。普通人困惑,医生更困惑。

不一会儿,科室里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竟然是小柯同学的爷爷。

欧阳问他怎么不跟儿子孙子一起来。

柯大爷边咳嗽边说自己感冒了,怕传染给孙子。

柯大爷说自己前一段时间血压高,降下来之后又感觉晕眩,时不时地有些疼痛,但不是很严重。

欧阳便给柯大爷介绍了头痛药的临床研究,说参加这个项目有免费赠药和检查,帮助柯大爷省一笔钱。

这个药物研究是国家批准的,已经在几十家大型医院进行,云云。

柯大爷笑了笑:“我以前就是药学出身的,我懂,我参加。”

欧阳医生请柯大爷签署了知情同书,介绍试验项目受益与风险,然后请李护士带柯大爷做一些常规检查。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参加药物临床试验,必须符合该病症的诊断标准,对肝肾功能和生命体征都有一定的要求。

几天后,神经内科又来了第三位小儿抽/动症的小患者。

症状和前面几位差不多,喜欢做鬼脸,嘴里突然飙脏话,手脚和面部肌肉抽/动,自言自语。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候小朋友一直都很安静,偶尔尖叫一下。

欧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针对这第三个患者,他请来儿科的医生过来会诊,讨论到最后也没有特别见效的治疗手段。

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想起了精神心理科的谢必安医生。谢必安医生也是我的大学老师。

他作为精神方面的专家,会不会知道小儿抽/动症?如果他知道的话,欧阳应该去找谢必安来会诊。但是欧阳医生没有叫他。

姜赢见姜大胜的病情不得好转,干脆跑到北/京去找专家看病。

小柯一家也没有再来复诊,可能也去北上广了。

其实我认为江东省作为中部地区最发达的省份,中心医院的医疗师资力量不见得比北上广差。

参加头痛药项目的病人每隔一段时间要过来领药,做检查。

我见柯大爷总是一个人来,有些同情。上次听小柯朋友的父母提过,柯大爷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儿子和孙子住在另外的地方。

欧阳给柯大爷问诊的时候,柯大爷长吁短叹,说想念孙子,可是不能经常见到。现在孙子生病了,想见上一面都难。

我看到柯大爷和他子女明明住在同一个城市,却依然成为一个空巢老人,非常感慨。

做完随访后,外面下了大雨。

走路颤颤巍巍的柯大爷却坚持要早点回家,说喜欢待在家,不喜欢待在医院。

我没什么事干,见雨太大,就提出送柯大爷回家。

柯大爷推辞两次,同意了。

他坐公交车回家,有七八站路。

他家住在城中村,听说要拆迁,也不知什么时候拆。

这城中村多是老房子和私房,电梯是不可能出现的工具。

我陪着柯大爷从一楼走到三楼。

柯大爷年纪太大,走路太慢。

柯大爷哆哆嗦嗦地开门,朝屋子里喊了句:“我回来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不知柯大爷跟谁打招呼。

柯大爷打开冰箱,拿出面条、青菜和鸡蛋,感谢我送他回来,然后下厨煮面条吃晚饭,还留我一起吃。

我也懒得客气,帮柯大爷打下手。

期间,观察老人家的居住环境,房子里只有厨房亮着一盏二十五瓦的小灯泡,想必老人家是为了节约电。

柯大爷边下面边对屋子里喊:“等会儿,马上好,家里来了客人。”

我再次观察大厅,没有看到人。

这间房子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房间房门紧闭,另外一个房间的房门半开。

这半开的门仿佛黑黝黝的嘴。

我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害怕,觉得柯大爷的一言一行有一些诡异。

我想起了姜大胜半夜跳广场舞的画面。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柯大爷的鸡蛋面已经下好了。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碗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看起来也很有食欲,柯大爷居然是个大厨。

他盛了两碗面。

我帮他一起端到大厅的饭桌上。

他又转回厨房,盛了第三碗,走进卧室,喊道:“面好了,很香,你闻闻。”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跟着过去观看,看到柯大爷坐在一张黑白遗照面前呼哧哧地吃面。

04.

遗像上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笑得很慈祥。

柯大爷转过头。

我被吓得后退一步。

柯大爷轻轻放下手中的遗照,慢慢朝我走过来,说:“不好意思小胡,吓到你了。”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柯大爷叹了口气,说:“我老伴儿前年就死了,儿女和孙子都不在身边……后来我经常能看到我老伴儿在我身边。只有我能看到我老伴,别人都看不到。医生说我这是老年痴呆症,出现幻觉。他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你就当她不存在吧。”

我扑通扑通乱跳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柯大爷说话的语气很淡然,但是我咂摸出一股浓浓的悲凉意味。

“我想我的孙子,可是我儿子说我一身的病,又是一身老头子的味道,他们嫌弃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让我见上一回。我真是想我的孙子,不知道我的孙子想不想我。”柯大爷叹道。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帮我开下门吧,往左边拧就行。”柯大爷慢慢吞吞地说。“平常都没什么客人的。”

我打开门一看,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领带打得很漂亮。

年轻人看到我有些吃惊,接着年轻人移了一下脑袋,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柯大爷。

“柯爷爷,我是小崔,我们公司最新研发了一款理疗仪,对治疗头痛效果非常好,彻底根除,无毒副作用。您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我们公司针对老客户做一个大回馈的活动,先免费给你试用一个星期,然后您再确定要不要购买,要是买的话,我帮您争取到一个七折的优惠价格。”这个叫小崔的年轻人说。

听到小崔的介绍,我忍不住反驳:“彻底根除?无毒副作用?这牛皮吹得有点大吧?比β受体阻断剂的镇痛效果还要强?”

其实我自己只记得有β受体阻断剂这一种药物,大概是用来治疗高血压冠心病的,具体它是什么作用机制已经忘记了,不过拿这种专业名词来吓唬吓唬这个保健品的推销员应该有效。

小崔却没被吓唬住,说:“β受体阻断剂治疗效果比较好,针对高血压引起的头痛有很好的抑制作用,但是副作用也比较强,会诱发失眠等症状。我们的理疗仪就不一样了,采用最新的科技手段,比如……”他似乎说了一个词节特别多的英语单词,我没有听懂,不禁有些脸红。

柯大爷走过来,冷冷地说道:“年轻人,我的一点点退休金已经全部用来买你们这些公司的产品了,没有多的钱了。我要留点棺材本。小崔,我知道你们工作辛苦,我很体谅你们,一直很支持你们的工作。我也很高兴你们平常来看我,陪我说话,但我是真的不需要了。那些产品买回来我都没用过,放在角落里都长霉了。”

小崔语速极快地说:“柯爷爷,我们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在我眼里,您不仅仅是客户,更是我的亲人啊,我一直把您当亲爷爷看待的!”他的眼神充满真诚。

我差点都信以为真。

柯大爷示意我关门,挡住小崔。

我对小崔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小崔小声对我说:“兄弟,你哪个公司的?业务能力不错啊,有时间教教我,这是我名片,多联系。”小崔顺势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看了一眼,迪苟悠国际生物技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名头看起来挺大。

我回到餐桌上吃饭。

柯大爷望着大门的方向出神。

也难怪很多退休的老大爷老大妈被保健品的销售人员骗得团团转,这些销售人员叫爷爷叫得实在太热情了。

像柯大爷这样的空巢老人,最缺乏的就是亲情和家庭的温暖。这些销售人员的热情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们的内心的空虚。

天完全黑了。

“好黑啊。”我下意识地说。

“不好意思,自从孙子去他爸爸那之后,这就很少开灯了。我去开灯。”柯大爷摸摸索索摸到墙边,拉开了灯泡。

大厅里的灯泡倒是明亮,估计有一百瓦。陡然亮起的强灯有些刺眼。

等我适应了这些光线,突然发现墙上也挂着两张黑白遗照。一张是个年轻男人,一个是年轻女人,正是小柯的父母:柯大爷的儿子和儿媳妇。

5.

我十分震惊。

“您……家里出事了?不对啊,上个星期我还看到您儿子带着您孙子来医院看病的!”我情不自禁拔高音调说道。

柯大爷埋头吃面。

“就是那天出的意外,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也见不到我了,他们也不想见我。”

我不相信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轻易死了,而柯大爷脸上没有一点点悲伤的表情!

我只在他脸上看到刀刻般的皱纹和线条。

“吃面吧。生死有命。”柯大爷淡淡地说。

气氛很压抑。

吃完面后,我帮助柯大爷洗碗筷。

柯大爷问我会不会下象棋,想杀两盘。

我想逃离这个地方,便借口说家里还有事,要早点回去。

柯大爷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十分感谢我的照顾和陪伴。

“我就不送你了。”柯大爷钻进卧室。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转身轻轻关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哭泣声。

这细微的哭泣就好像一根根细细的头发丝戳进了我的耳朵,相当难受。

我站住脚步,仔细聆听,发现不是哭声,而是演奏二胡的声音,如泣如诉。柯大爷造诣很高。

第二天,神经内科又有小朋友的家长来给孩子看病,仍然是小儿抽/动症。小朋友们的症状表现和姜大胜如出一辙……

欧阳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出现四例小儿抽/动症的患者,非常异常。事出反常即为妖。欧阳和疾控中心汇报此事,看看其他地区和医院有没有类似这种相对高密度的病例。

这些小朋友表情正常的时候很可爱,一旦发病就说不出的诡异,看得我背后发凉,后来我都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小朋友给人的印象通常是纯真,是天真,而天真烂漫的孩子脸上阴云密布处处诡谲的时候,就会形成极大的反差,带来更强烈的心理冲击。

柯大爷按时来随访。

我看柯大爷形单影只太可怜,忍不住跟柯大爷多聊天,送柯大爷回家。

不过我每次送他回家只送到门口,不进屋。

我害怕,畏惧屋子里的三张黑白遗像。

很快到了中秋佳节,举家团圆的日子。

这天柯大爷来做最后一次随访,检查单显示柯大爷一切正常。

我照例送柯大爷回家。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柯大爷邀请我一起吃饭,说买了很多菜,一个人实在太孤单。

我不好意思拒绝。

柯大爷退休前一定是酒店的大厨,厨艺精湛。

我吃得不亦乐乎,甚至忽略了屋子里的三张黑白遗像。

吃完饭,柯大爷摸出他的二胡,咿咿呀呀拉起来,听得我黯然伤神。

拉到一半,有人敲门。

“不会又是那个小崔吧。中秋这种节日最适合和客户搞关系了。”我去开门,看到是两个年轻男女。

赫然是柯大爷儿子和儿媳妇,正是挂在墙上的那两个人!

我头皮一麻,吓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一脸警惕,问:“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我害怕急了,不知男人是人是鬼,呆呆地站在门口。

柯大爷走过来,冷声说:“这是小胡,医院的,陪我过节。”

男人这才笑道:“胡医生啊,多谢多谢。”

他和女人走进来,看到墙上的照片也吓了一跳。“爸,我只是回来少,又不是死了!你挂我的黑白照片干什么?太不吉利了!”

“你们常年不回家,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们还不让我见孙子,我就当你们死了!”柯大爷气哼哼地说。

我的心终于落下地。原来他们是活人。

柯大爷和他们怄气而已。

“你们来干什么?跟我过节么?过节欢迎,其他免谈。”柯大爷语气很生硬。

“肯定是来过节嘛。来看望看望。那个,爸,这环境太差了,搬到我们那去吧。”男人笑嘻嘻地说。

“你们那?你们不嫌弃我糟老头子插手你们的教育?不嫌弃我一身的老头味?”柯大爷越说越生气。

“为了孩子嘛,我们平常都没多少时间照顾,还是爷爷最亲。现在小学学习压力就很大,我们每天接送孩子在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和精力,也耽误孩子的学习。我们想换一套学区房。可是现在学区房那么贵,怎么买得起啊?正好老房子要拆迁,政府要赔一大笔钱。我们再东凑凑西凑凑,就差不多了。”男人说。

“哼,打我的房子的主意!现在开发商赔的钱不多,这的十平还抵不上市中心的一平。再等等吧。”柯大爷抱着二胡,不冷不热。

“等倒是可以等,但是等价钱高了以后,您得把拆房子的钱给我们。不能给大哥啊。大哥都抱孙子了,我儿子才读小学,任务艰巨。而且,唉,您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得了什么小儿抽/动症。江东省的医生都不会治,我们要去北/京找专家,到处都要花钱。您就支援点呗。”

我心中不以为然,原来是跟大哥争遗产来了。

不过小柯的病倒是事实。

“没钱。你这么大个老板,还指望着我的棺材本?我现在不拆,等我死了再拆!”柯大爷越说越僵。

一直没开口的女人说:“您身子骨这么结实,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意思就是盼着柯大爷死呢。

柯大爷气得不住咳嗽。

“少说两句!”男人吼道。

这时男人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号码,对柯大爷说:“您孙子打来的,我开个免提。”

电话里一个脆脆的男童说:“爸爸,爷爷到我们家啦。”

男人摁住话筒,对柯大爷说:“您看,病得这么严重,总说在家里看到你。”

柯大爷不予理会。

男人对电话说:“你爷爷在老家呢。你又骗爸爸。”

“我没骗你,我拍照片给你看,发你微信。”

电话断了。

微信提醒声响了。

男人看着手机,脸色突然惨白。

6.

男人脸色苍白,眼神呆滞。

他老婆凑过去看手机,又看看坐在阴影里抱着二胡的柯大爷,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这两人的反应让我无比地好奇。

我忍不住也凑到他们手机的跟前,看到手机里有一张自拍的照片。

自拍里是一个挤眉弄眼的小朋友,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正是柯大爷!

柯大爷明明就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他孙子家?

男人回过神来,问柯大爷:“爸,您有双胞胎兄弟么?不可能,要是有的话,我早就知道了,不可能等到今天。这个老头是谁?怎么和您长得这么像?他跑到我们家想干什么?”

他发出连环问,突然叫道:“儿子危险!”

奇怪的是柯大爷一直不做回应,坐在阴影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莫非柯大爷死了?

听说小孩子天眼未关,总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走到柯大爷身边,伸手去探老人的鼻息。

我没探到柯大爷的鼻息,再去触摸他的颈动脉脉搏,似乎也没有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柯大爷死了!

我一想到刚才触碰了一个死人,心中说不出的膈应。

我结结巴巴对男人说:“快来看看你爸!”

男人这才注意到柯大爷的情况不大对劲,他走过来,音量陡然加大:“爸,你怎么了?你醒醒?”他惊慌失措,连忙摇晃老人。

昏暗的房间里,墙壁上黑白照片注视着屋内众人。

突然柯大爷又醒了,低声说:“慢点摇,别把我摇死了。”

男人/大喜:“爸,你吓死我了,怎么没脉搏啊刚才。”

柯大爷放下手中的二胡,幽幽说道:“老年人的血流得慢,你又不是专业医生,肯定感受不到。唉,最近总是头痛,头晕,嗜睡,看来是你妈想我了。”

我建议道:“柯爷爷,要不您去医院看看?您的脸色不好看。”

“不用,老家伙要那么好看干什么。你先回去,孙子治病的钱,我会想办法的,但是你们不能都指望我。我也要棺材板儿。”柯大爷说。

夫妻又啰里啰嗦说了半天话,这才满腹狐疑地离开。

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准备走人。

临走前,柯大爷对我说:“其实我刚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噎死了。唉,我的两个儿子等于白养了,一年才回家一次。有一天我死在家里,尸体臭了,他们也不会注意。”

我安慰道:“现在他们开始注意了嘛。”

“嘿嘿,他们是冲着我房子。唉,小胡,我得请你帮个忙,我现在每天要吃很多药,药吃完了得出去买,我没什么力气,能麻烦你帮我买几次药不?”

“好。没问题。”

柯大爷越发憔悴,我没有推辞的理由。

“给你一把钥匙,免得哪天我病得严重没力气给你开门。”柯大爷说得越来越凄惨。

……

工作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很快。来神经内科看病的小孩子已经多达了十个,清一色的四肢五官抽/动,突然大喊大叫或者骂人,有时候唱一些莫名其妙的歌,但是正常的时候他们又很正常。

欧阳医生的眉头整天都拧着。

我也对小儿抽/动症产生了浓厚的好奇,毕竟到处都有小朋友。

几天后,我又去看望柯大爷。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柯大爷咿咿呀呀的二胡声,我打开门进屋,欣赏柯大爷的演奏。

拉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已经把自己当做这屋子的半个主人,自然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保健品推销员小崔。

这小崔倒是敬业,上次被柯大爷拒绝得那么厉害,今天又过来了。

小崔礼貌地问:“请问柯大爷在么?”

我闪开身子,看着拉二胡的柯大爷说:“在屋子里。不过劝你不用推销了,他老人家是真的用不着。”

小崔把头探进房间,左顾右盼,问:“哪儿?我怎么没看到柯大爷?”

我用手指着柯大爷:“这么明显都看不到?就坐在阳台边上。”

小崔干笑两声:“兄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真的没看到。”

7.

我有些奇怪。

可能屋子里的光线太昏暗小崔没看见。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看不清屋子里的东西。

“你找柯大爷有事儿么?”

“没,没事儿,就是看看,你是柯大爷的什么人?”

“柯大爷参与了我们一项药物临床研究。”

“那你先忙,我走了。”小崔皮笑肉不笑,转身离去,跑得飞快。

我关门,回想小崔的反应,越想越奇怪。

小崔那个表情就像见鬼了一样。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柯大爷二胡声不停。

他的小儿子没有再过来,只是电话联系,提醒孙子的病爷爷得负责。

他的大儿子却过来了。

大儿子提着两箱纯牛奶,单刀直入:“爸。您大孙子要结婚了,现在的姑娘家没有房子就不要谈婚论嫁。我得琢磨着给他搞一套看得过去的房子,爸,咱们这要拆了,拆迁款您得留给大孙子买房结婚!”

“我把钱都给你了,我住哪?”柯大爷气得直咳嗽。

“住老/二那啊,他家有钱,有大房子,他还想买学区房。”老大满不在乎。

“老/二说让我去你那住。”柯大爷说。

“来我这住也行,只要您不嫌挤。”老大皮笑肉不笑。

“你给我走!这笔拆迁款我自有安排!”柯大爷大声说。

“爸,等你死了,你大孙子的婚也就结不成了,姑娘都跑了。下个月人家就要过来分发拆迁款,你起码的拆迁款把大头留给我啊。”老大点了根烟,笑道。

“混账,老子还没死!”柯大爷气得浑身发抖。

老大脾气也上来了:“爸,你要是把钱都给老/二,别怪我翻脸,到时候你死了都没人埋!”

柯大爷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喉咙摔倒在地上。

我连忙送柯大爷上医院抢救。

柯大爷从急诊室转进了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躺了三天,他才醒过来,但是头脑意识变得很模糊,接着转到神经内科。

住院期间,他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来看望。

老/二带着他儿子来了。

老大没有带,因为老大的儿子是成年人,业务繁忙,没有时间来看望爷爷。

两个儿子见面时客客气气,不一会儿就因为拆迁款的事儿吵了起来。

护士医生呵斥了好几次都没用。

小儿子认为自己更受老爷子喜欢,大声说:“咱爸说把钱给谁就给谁!你有意见么?”

“没意见。”大儿子很干脆。

小儿子又问柯大爷:“爸,你把钱留给谁啊?是不是留给我啊?”

柯大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胸膛偶有起伏,否则看起来就跟死了一样。

大儿子大怒:“你这么诱导性提问,我不服。不过老头子没应声,说明不是留给你,而是留给我!”

二儿子媳妇儿忍不住了,说:“咱爸还没说话,别瞎说。爸,您倒是说一声啊,住院费挺贵的,都是我们家出的钱,老大一个子儿都没掏。您得把钱给我们。您说句话啊。要是没死,就表示一下!”

老大嘲笑道:“还没死呢,就诅咒咱爸死?”

二儿子媳妇儿又问:“爸,你现在还是活着的吧?没死就吭一声。”

突然柯大爷身子抽搐了一下,浑身肌肉都僵硬/了,然后松垮。

他的胸膛停止了起伏。

8.

柯大爷停止了呼吸。

医生和护士赶紧过来把他柯大爷送到抢救室,可惜回天乏术

柯大爷的尸体被推出来。

小柯同学跑过去抱着爷爷的尸体大哭。

柯大爷面容安详,永远闭上了眼睛。老人走得潇洒自如,留下两个儿子在尸体面前为了房产斗得面红耳赤。

柯家老/二问我:“小胡,我爸有没有跟你说遗产留给谁?”

我看他的表情狰狞,有些害怕,连忙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偶尔送老人家回家,还没那么熟。卖保健品的销售都比我熟。”我不愿意牵扯到遗产纠纷当中。

兄弟俩见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为了财产在医院里大声吵闹,差点就动手,最后被保安劝走。

几天后欧阳医生给小柯同学的爸妈打电话做回访,问小儿抽/动症有没有得到缓解。

电话里柯家老/二的声音很大,但是听得出来他很兴奋,说小儿抽/动的症状基本消失了。

虽然他的父亲死了,和大哥也闹得不开心,但是儿子的病好了,所以他很高兴。

不过兄弟两人为了遗产准备对簿公堂。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柯大爷死后做尸检,分析死亡原因。法医惊奇地发现柯大爷起码死了一个月。

但是,无数眼睛都见证着柯大爷的死不超过三天。

法医的精神压力很大,他请了很多同行过来参详,得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

医院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柯家兄弟。

柯家老/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老人家可能临死前回光返照了,看起来很精神,一旦死了就僵硬得更快。

这个事情不了了之,没什么人关注。

但是我一直放在心上,因为柯大爷在死之前参加了我们的药物试验,吃了我们的药。

难道我们的药有加速尸体腐烂的功效?

没多久,我的师兄姜赢带着他胖儿子姜大胜从北/京回来了。

他们在北/京找了很多专家,同样对小儿抽/动症束手无策。

他们再来到中心医院找欧阳。

欧阳跟他说小柯朋友痊愈的事情。

姜赢很亢/奋,跑去咨询柯老/二给孩子吃了什么药。

柯老/二为了遗产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搭理。

不过小柯朋友和姜大胜是同学,他们俩关系好,互相分享手机游戏心得,不亦乐乎。

姜赢也有段时间没来医院。

几天后,江城一夜降温,从夏天进入了冬天。

而我得知姜赢的父亲去世了:因为没抗住突如其来的降温,一睡不起。

其实姜大爷的死讯是保健品销售员小崔通知给姜赢的。

小崔负责的销售区域比较大,姜大爷也是他的客户。

他去上门推销的时候发现姜大爷一直没开门。他和姜大爷的关系非常好,有他家房门钥匙,打开门后看到姜大爷的身子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放的是央视的戏曲频道。

小崔看到姜大爷一动不动坐着,就伸手去拍姜大爷,然后发现姜大爷去世了。

小崔吓得半死,连忙给姜赢打电话……

姜赢似乎不怎么在意父亲的死。

他主动跟欧阳打电话,说儿子的小儿抽/动症不治而愈了,不再四肢五官抽搐,也不再突然说脏话唱古怪的歌。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柯大爷死了,小柯朋友的病好了。

姜大爷死了,姜大胜的病痊愈。

这也太巧合了吧!

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欧阳听。

欧阳也很好奇。

我们统计了所有小儿抽/动症的患者的家庭情况,发现这些家庭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有空巢老人。老人们远离子女和孙子外孙,一个人住或者跟老伴儿一起住。

空巢老人和小儿抽/动症会有什么关联?

欧阳给姜赢打电话,请他带着孩子来医院复诊。

姜赢爱子如命,见欧阳如此郑重其事,慌里慌张地把姜大胜带到医院。

欧阳以前跟家长讨论病情都特意支开小朋友,今天他特意想询问小朋友一些问题。

“大胜,你以前为什么总是自言自语啊?”

姜大胜很奇怪:“我没有自言自语呀,我在和我爷爷说话呢,但是我爸爸不信,他看不见爷爷,我看得见爷爷。我爸爸不许我说我看得见我爷爷,骂我脑子有毛病。爷爷就是在我身边呀。他们看不见就算了,还骂我,哼。他们骂我,我爷爷就骂他。嘿嘿。”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9.

“你现在还能不能看到你爷爷呢?”

“看不到了,爷爷死了,走了,再也不陪我玩了。呜呜呜呜。我想爷爷。我要爷爷!”姜大胜大哭起来。

欧阳质问姜赢:“孩子的这些话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姜赢很尴尬:“我以为他脑子不清楚乱说一气。这事儿要是说出去,别人肯定以为我儿子是神经病。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隐瞒病情。”

“没什么。孩子病好了就好。”

两人又谈了很久。

我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姜大胜似乎一直能看到透明的爷爷在他身边,他喜欢和爷爷说话聊天,跟着爷爷跳广场舞,跟着爷爷一起骂大人。

在他的视野里,他爷爷是真实存在的,而其他人都看不到他爷爷。

在人们的视野中,姜大胜的这些行为就是自言自语,就是无故骂人。

但问题是,他爷爷一直在他自己家,他怎么能看到爷爷在身边呢?是姜大胜的幻觉,还是……姜大爷灵魂出窍?

姜大爷是个空巢老人。

姜赢父子走后,欧阳联系其他小儿抽/动症患者,询问他们在犯病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到了独自居住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

小孩子都声称看到空巢老人在身边,但是大人都看不见。可见大部分家长都讳疾忌医,没有完整交待小孩子的病情。

有些空巢老人死后,小孩子的病就蹊跷地好了。

欧阳统计完所有调查结果,皱着眉头不说话,眉头皱得能夹断一根钢筋。

从目前的数据上来看,小朋友患小儿抽/动症是因为空巢老人影响着小孩子的思维和视觉,让小孩觉得爷爷奶奶就在身边。

孩子跟老人们玩耍,看起来就跟犯病一样。

老人死了自然无法影响小孩子的思维,小儿抽/动症便痊愈。

但是,空巢老人拿什么隔着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来影响小朋友的大脑?

欧阳进一步调查这些已经死去的空巢老人,发现老人们刚刚去世的尸体上都采集到死了许久才会出现的指标。比如说某老人是五月初一去世的,尸检得出来的结果却是四月初一死的。

事情一步步变得诡异起来。

我想进一步去调查研究,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并没有那么多的资源。欧阳医生认识的人多,有些资源,但是没有时间。我决定找好朋友王锦嫦帮忙。

王锦嫦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负责社会新闻这一块。

她听说我的请求后一口答应。

两个人一起去采访死去空巢老人的街坊邻居,问老人死前有没有异常。

邻居们的答案五花八门,我听得毫无头绪。

王锦嫦却以记者的敏/感抓捕到一个关键点:老人临死之前,都有人问他究竟是死是活。老人听到这个问题后,一般都会思索许久,然后于当天死去。

柯大爷是这样,姜大爷也是这样。

连续采访了五个人之后,王锦嫦的脸色难看起来:“老/胡,我有些害怕。你说,这些老人是不是其实早就死了,只是魂魄飘到了孙子身边?孙子能够看到老人的魂魄,但是大人们却看不到。而老人虽然死了,因为对子女的思念太强烈,所以认为自己还没死?”

“可能是这样,老人死了但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当有人问他是死还是活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死状态。不思考不要紧,一思考就发现自己死了,然后就彻底死了。”

“太牵强了!这样的报告我发给主编看,主编要骂死我!”

“如果所有的小儿抽/动症都跟空巢老人有关……你知道我国有多少空巢老人?”

10.

我和王锦嫦努力多日,自认为找出了事情的真相,但是这个真相太离奇,报纸难以刊登。

我去神经内科找欧阳讨论我们的推测。

欧阳听完后很诧异。

“按照你们说的,小孩子得病是因为老人不知道自己死了。想要小孩子痊愈,就得让老人提前去死?”

“不是提前去死。而是老人可能本来就已经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如果没有人提醒他,他就能一直活下去。但是他的意识会飘到小孩子身边,影响小孩子的生活。”

得了小儿抽/动症的儿童,在身体发育上和其他孩子并没无区别,但是他们异常的表现会让他人指点和议论。

负面评价会极大程度上影响孩子的思想健康。随便一个无意间的讥笑都有可能在孩子的心中留下深刻阴影。

而小儿抽/动症的患者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神经病。

突然,我发现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

当初第三位患者的家长来了,说孩子病情变得很严重,经常说看到爷爷,但是他爷爷远在乡下老家,距离江城有好几百公里。

欧阳暗示他们多联系孩子的爷爷奶奶。

家长莫名其妙。

欧阳是医生,不能说“死而不知”的不科学的推断。

我不是医生,便把我们的推测告诉这位家长。

几天后,家长打电话,告知欧阳,孩子的小儿抽/动症消失了。

欧阳问家长:“你是不是觉得孩子爷爷死了,而且问爷爷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家长支支吾吾,最终叹口气,说:“是,我回到老家跟我爸说了生死叠加的问题,我爸当晚就无疾而终了。”

电话里,家长失声痛哭,说他为了自己儿子害死了自己父亲。

欧阳挂掉电话后,眉头紧皱。

小儿抽/动症的治疗手段已经找到了:解除空巢老人的生死叠加,小孩子就能痊愈,但是,老人会去世。

第四位家长不知从哪里听到了生死叠加状态的推论,他没有直接去问空巢老人现在是生是死,而是把空巢老人接到孩子身边。

老人能够亲眼看到孩子,陪在孩子身边,他的意识就停止了漂流。孩子的小儿抽/动症自然而然就好了。

此后,又几个家长通过这个方法让孩子痊愈。

欧阳便暗示家长用这种方法给孩子治病。

但是更多的家长表示难以落实。

空巢老人之所以空巢,是因为子女要在外打工挣钱。如今一二线城市生活成本极高,把老人接过去无形中增加了经济负担和精神负担。子女从大城市回到老家更加不可能,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就是为了来大城市发展。

就算解决了经济问题,年轻夫妻们觉得老一辈的教育方式已经落伍,老人家的某些生活习惯非常不卫生,容易影响小孩子的健康。

因此,想治好小孩子的病,只能去牺牲长辈……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江城市老人的死亡率陡然增加了三成,同时小儿抽/动症的患者也急剧减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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