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妄图做执棋者的人,大多终会作茧自缚。”纤纤玉手撩开遮挡的浅红色帘帷,一娇艳如玫瑰,灿烂如流霞的红衣美人露出真容。
眼眸微垂,慵懒半靠红梅点雀躺椅的美人儿,合身的鲜红色华裙勾勒着玲珑窈窕的身姿,肌肤如雪,长发漆黑如泼墨,三种纯粹到极致的颜色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在下首禀报事务的青衣女子走上前,将红色帘帷挂到两侧的玉钩。
红衣美人儿慢慢抬眸,双目黑白分明,漆黑的瞳孔映照世事,仿佛纯澈无邪,“新郑城,可有什么消息?”
青衣女子名唤青衣,闻言,垂眸答道:“接下南阳赈灾一事的公子韩非正四处奔波。”
美人眸光微闪,片刻,缓缓一笑,“想来贵客即将临门,去,把美人庄大门打开。”
贵客?左右不是流沙就是夜幕,青衣也不追究是哪位贵客,安静的领命下去。
美人庄,起于赵而兴于楚,如今安家在楚韩交界,离新郑城一日多路程,是闻名天下的温柔乡,销金窟,这里吃喝玩乐,各种消遣应有尽有。娱乐项目花样繁多与每隔一段时间就迁往他处,可谓美人庄两大特色。
而美人庄的主人原是赵国著名舞姬,艺名红衣,一舞《蒹葭》名动天下,盛名之时,连赵王都是台下尊客。
后来,不知为何隐没了一段时间,再露面,已是美人庄的主人,艳丽妖娆,深不可测。
红衣下了躺椅,清水洁面,软布轻柔的擦拭面上水珠,然后坐在妆镜前仔细上妆,黛青色的新月眉,浅绯色眼妆,红的口脂,红的发饰,刚插上发簪,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大人,流沙卫庄到访。”
指尖滑过嫩白耳垂上的红玉耳坠,镜子里的美人儿眸光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很快嘴角习惯性上扬,历经千百次的练习,让她的显露出的笑容无懈可击的完美。
红衣站起身,去见她的这位老朋友。
渊源太深,已记不清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但至少,有迹可循的是,流沙立足之本的紫兰轩创建的灵感就是来源于美人庄。
理由,自然是消息流转快,来钱也快。
三人合抱的红枫树枝繁叶茂,石桌前,一道黑金色身影临水而立,背影清瘦,挺拔笔直。
“稀客啊,卫庄大人可是难得来一趟。”带笑的声音响起,水边的人这才被惊动似的侧过身来,冷淡的眸光从她脸上扫了一遍,落在她旁边的枫树上:“有件事,找你帮忙。”
红衣莞尔一笑,抬手做请示意他坐,自己翩然入座:“好说,老规矩,先陪我下盘棋。”
沉香木棋盘散发着温柔的幽香,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宁静下来,红衣拈起一颗紫色棋子,先落一子,卫庄面色如常落下一红子。
卫庄表情冷淡,或者说他惯于没表情,偶尔翻动的眼底暗潮才能窥探几分他的心事。
两人棋风迥异,红衣前期几乎随心所欲,落子无规律,卫庄却是心思缜密,开局便布局,结果显而易见,走一步看一步终究抵不过步步为营。
紫色棋子渐渐没了退路,红衣单手托腮,抬眸看着卫庄,笑得天真烂漫:“有句话,想问你很久了。”
卫庄语气淡淡:“什么?”
红衣粲然一笑:“你们鬼谷派收弟子,是不是看脸?其次才看其他?”
落子的手一顿,卫庄眼皮动了动,“你想多了。”鬼谷派收弟子从来都是天赋为先,当然,五官端正也是筛选条件之一,毕竟是小门派,如果弟子再长得歪瓜裂枣,有损鬼谷气势。
红衣撇撇嘴,转眼又笑起来,“再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说话时,她漫不经心的落下一颗棋子,似乎根本没用心下。
卫庄冷眼旁观她自断退路,看了半晌棋盘才抬头看眼前人,后者捧着脸轻笑嫣然,自说自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极美,极聪慧,极温柔,极强大,能与你旗鼓相当的女子。”
她眼里有光,越笑越美:“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一辈子也忘不掉?”
棋子丢回棋篓,卫庄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红衣又自己回答自己:“对手?还是敌人?还是挚友?还是爱人?”
沉默的对视良久,卫庄挑眉,“白”
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她抬手打断,“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大约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钱粮都可以给你,其他的也行,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卫庄唇线慢慢抿直,幽深的目光注视红衣,似乎想要将她看穿,红衣不以为忤的淡笑,移开目光,舒朗起身走到水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逃不掉的宿命,但还是很多人不信命。”卫庄,我其实很羡慕你,能够坚定的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可这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该走了。”
他这样的人,不该在某处停留太久。
卫庄垂眸敛去眸间神色,再抬眸,仍旧清澈坚定,他站起身,背对着说出“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这样话的女人,静默片刻才抬起步子:“很多事情具有两面性,一面不通,不妨换一种思路。”
红衣垂眸轻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没听到回答,却也不会怀疑对方是否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有些事,不懂比懂得更好,自欺欺人才是最大的悲哀。
“传令下去,全力配合流沙行动。”
“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红衣没有关注流沙的动向,更没有关注流沙的动向,整日醉生梦死,做着与自己身份相当符合的事情。
直到,一日傍晚,青衣脸色煞白的走进来,在她酒桌前跪下,声音暗哑:“老主人,走了。那位大人,已接手组织。”
红衣迷蒙的眼神清了清,无声勾唇,心底一片苍凉:“意料之中。”上半年回咸阳,她便发现义父精干表面下的千疮百孔,能熬这半年,也是义父求生意志非同寻常。
再加上这半年来她处处受制,她早就猜想会有这么一天,如今,猜想成现实,她反倒无比平静。
世事常态就是如此,未知让人惶恐不安,已定的结局却让人心态平和。
无非成王败寇而已,她生来便是那人的磨刀石,胜利之路上必须要除掉的绊脚石,如今他成功接下义父的位置,她呢,能选择的余地不多了。
“写信告诉他,我想把骨灰洒进大海。”活着不自由,死后,她想自由自在,去任何能去的地方。
青衣忍哭磕头,脸色苍白的来,眼睛通红的下去。
又过了数天,红衣接到她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天从天未亮就开始下雨,刚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时间变化,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从天幕无情泼洒。
暗沉的夜,大雨未停。
鲜红的衣裳,鲜艳到极致的绝丽,红衣打着一把红色的伞,出现在紫兰山庄的门前,这座前身为翡翠山庄的精致别院大门洞开,好像知道有客临门,故而提前开放迎接。
提起裙摆,红衣踏上台阶,从大门到主院前,不长的一段路,她回想起了她短暂且悲哀的一生。
她的父辈,曾是赵国显赫之家,可惜王储之争站错队伍,新王登基,她的家族一夕覆灭,六岁的她颠沛流离,经历了许多人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的苦厄,后来,八岁被义父收养,学的是怎么杀人最省力,做的是怎么才能最轻松的拿到想要的情报,为此,她必须付出一切,包括肉体,包括精神。
十二年了,她用自己的一切回报了义父的救命之恩与培养之恩,现在,她要做一个华丽的收尾。
她的任务是不惜代价击杀韩非,所以她带来了新郑周围潜伏的所有地字级杀手。
院子中央,她停下脚步,伞檐微微抬高,院子凉亭站立的诸位进入她的视线。
为首的九公子一身紫衣,身长玉立,单手负于背后,看着她的眼神平和澄净,“久闻罗网天字一等杀手卿罗大名,这种场合下见面,好像也不能说荣幸。不过,终是多谢白姑娘前段时间的襄助。”
红衣笑而不语。
韩非身后,紫女,张良,百越焰灵姬,不远处的屋子里探出脑袋的红莲公主,以及,紫女侧后方,手持鲨齿,静默而立的卫庄。
“我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代价击杀九公子韩非。”红衣轻轻转动伞柄,甩出数条好看的水弧,精致的眉眼间毫无杀气:“此处,除了卫庄,无人能阻我。”伸手合上伞,红衣将伞尖落下,直直指向卫庄:“来吧,与我痛快一战。”
卫庄眉目淡漠,往前走,走出凉亭的飞檐,走进雨幕中,“这就是你的选择?”他给过她机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她的决定,然而,她的决定与他的选择背道而驰。
作为多年的朋友,他心情很复杂。
“很遗憾以决战作为收场,不过,有你送我最后一程,似乎也很不错。”这与她想的一样。
“未战先怯,会让你的剑失去锋芒。”鲨齿出鞘,剑指红衣,卫庄神情清冷,声音低沉:“我没兴趣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抱着必胜的决心,打败我。”
这要求真让她为难,她天赋上佳却也比不得他这样的天纵奇才,虽然比他多练了几年武功,但实力仍不及他,堂堂正正的一战,还未开始,她的结局早已注定。
不过,能与他酣畅淋漓的战一场,已然足够。
握住伞柄,轻轻一拧错开伞柄和伞身,握住伞柄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她的佩剑昭雪,三年前封剑到如今。
三年前为他封剑,三年后为他拔剑,有始有终。
“大雨,黑夜,闪电,嗯,是适合决斗的天气。”韩非转身坐到凉亭中的石凳上,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杯,张良坐到他对面,为他解说场上的战斗。
红衣知道自己实力不足,故而用腾腾战意来凑,然,还是技不如人,不到百招就已露出破绽。
卫庄不想杀她,挑飞她的剑后就想收手,然而,红衣不肯这样收场。
目睹红衣撞上鲨齿被一剑穿心整个过程的紫女张良脸色一变,闲散站立的紫女不自觉站直身,张良站起身,连带着意识到不对的韩非起身转过来,韩非眸光微沉,三人下意识朝卫庄看去。
一身红衣,让人看不清她是否在流血,但雨从她身上淋下,脚边的水是红色,很快又被雨水稀释变得没有颜色。
卫庄握剑的手紧了紧,声音紧绷:“你又何必……”他们商量过,能够帮她改头换面的重新活下去,无论是做一个平凡人还是加入流沙,她都能脱离罗网的控制。
“就当我是在报恩吧。”红衣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伤口疼痛冰冷,却笑着:“当然,也想算计你,最后一次。”
红衣猛然抽身后退,刺啦一下的伤口喷出许多血,她捂住胸口的血洞,身体摇晃了一下,“那最后一个问题,我思来想去,还是这样比较深刻,这样,你永远也忘不掉我了。”可是他这样的人,会不会转头就忘了呀?他从来表现得那么薄情冷心。
戴着兜帽,他的表情别人看不清晰,视线已经模糊的红衣更加看不清,她没信心,却只能那样说服自己。
会记得的吧!毕竟是他亲手杀了她。
可到最后,强撑着看他最后一眼,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我只是一颗弃子,从一开始就是,不论任务完成与否,我都活不过明天的日出。”所以,算了吧,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论有没有他手中的剑,她都会死。
死亡不会给人太多时间诉说遗言,慢慢悠悠的闲聊的时间更不会有,红衣眼前逐渐黑暗,最后变成一片漆黑的世界,她倒下去的时候,卫庄上前接住了她,打横抱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在韩非的提醒下把她抱进屋里。
后来,他真的把她的骨灰撒向了大海,让她无拘无束的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那把红伞他留下了,只是往后的岁月里,再没有人能打开伞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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