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崧的过去

没错，崧并不是椿所以为的另一位穿越者，她是实打实这个时空的原住民。

崧这个名字，意思是小白菜，这名字是阿父取的，这个年代的平民，会随手指一物为名。小白菜，如此普通，又如此低贱。

五岁之前，崧一直随阿母生活在修建陵墓的工地上。 阿母做的是在舂谷的苦活，每日要把两石谷子舂成精米，经常是一天拿着沉重的木杵，不得歇息。一年四季，她的胳膊都是酸肿的。

最早的记忆里，她趴在母亲的背上，有节奏的舂谷声，是她的催眠曲。

舂出的米是给工地上的士兵官吏们吃的，阿母每顿只能分到一小碗麦饭。好在崧没被忘记，领食物的时候也有她一份，她才勉强活了下来。

舂谷与修城墙的城旦并列，是最为累人的活计，崧隐约知道，阿父犯了盗牛和杀牛罪，又不服管教逃跑，这才导致她们母女被连坐。

家人或自己犯罪，才会在这里做舂谷的隶妾，崧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生而为奴，是她们的命运。

掌粮的官吏们喜欢把她呼来喝去，甚至命令一些难以做到的事故意刁难她，崧全都默默完成了。或许是由于她的顺从，看守的士兵们对她的活动没有加以太多限制，若是她在工地里走动，那十有八九又是谁吩咐她去做什么了。

重体力劳动一天天抽干了阿母的身体，她越来越瘦，终于有一天，她在舂米时忽然倒下。

监工小吏怒骂着试图叫醒她，见叫不醒，就用鞭子招呼。

崧上去求情，被一脚踢开。

她跑出谷仓外，疯了一般地试图寻找能救阿母的人。

工地上的士兵们严酷，工匠们冷漠，其他奴隶民夫们无能为力，这些人都不行。

忽然，她看到一位衣着华丽，头戴长冠的官员，被几位工师军官簇拥着，正在视察工地，她听到那些人叫他“少府大人”。

她听说过，少府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官吏，管着工地上所有奴隶工匠士兵乃至其他官吏的生杀大权。

崧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跪在他面前痛哭陈情，求他们给阿母几天歇息的时间，不要直接拉她去埋了。被吓了一跳的左右们想要拉开她，被那位少府大人阻止了。

她听到有人禀报说，本来携带尚在吃奶年幼儿女的隶妾，可以选择随儿女在隐官里照顾几年再去服刑，奈何连年征战得爵者众，隶臣妾不够用，为了完成工程，不得不下令让一些隶妾背着婴儿去服刑，才导致工地上有幼童乱跑。

她看到他眼中生出恻隐之情。

但是接下来，他只是叹息一声，说到:“此后对隶臣妾严加管束，不可让幼童于工地乱跑，将她依律送入隐官吧。”竟转身离去。

崧呆呆地望着士兵们把阿母丢进乱葬坑，阿母留给她的遗物只有一块木牍，她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时任少府的正是章邯。

他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法律不允许他这么干。秦律对百姓严苛，对官员更严苛，规定中奴隶就是工具，不能干活了便淘汰掉，若是因为奴隶生病就给予其休息的时间，导致工期延误的的话，不仅他自己会失去多年如履薄冰一点点升上来的官职爵位，他所有的下属都会被处罚，甚至沦落为和他们一样的奴隶。

所以，要当好一个少府，便不能心软，所有工程都需要大批奴隶民夫才能完成，有死伤是难免的。若是出于不忍就做了徇私枉法的事，只会导致更多人因他受难。

崧被送入隐官，在这里虽不像阿母所干的那么劳累，但也需要做一些活计，官吏们同样喜欢把她使唤来使唤去，看着她分毫不差的完成，有人啧啧称奇，有人出言嘲讽，说她命中注定是天生的隶妾。

她听说生下时家人无罪的孩子，在隐官待到成年后，便可得自由。但是没有，似乎还是因为奴隶人手不够，她被当作财产分发给了得爵的椿。

崧一直就在被使唤中长大，她已经麻木了，都是做奴隶，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而转机就在此时出现。

椿令他们学习认字书写，崧第一次看懂了阿母留给自己木牍上的字。

那是阿母为自己鸣冤的诉状。原来，秦律规定，有人家生了孩子，官府要赏赐一壶酒、一头羊或者一只狗，然而到崧出生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时逢饥荒，阿母缺少饮食，奶水十分稀薄，阿父几次向官吏讨要，都被赶了出来，无奈之下，他偷了里中的耕牛，杀了给阿母补充营养，母女俩这才活了下来。阿母节俭，吃剩的牛骨舍不得扔，拿来做了发簪束发，却因此导致东窗事发，阿父被拘押起来。阿父在狱中担忧她们母女俩活不下去，于是打伤看守逃出来试图携她们一起逃跑，反而导致了她们被连坐。从此之后，便再无阿父的音讯。

很显然，诉状被打了回来，官员并没有听她的苦衷。

那时崧只是感到悲伤，谁让秦律就是如此无情呢。

直到椿给她讲那些万里之外奴隶起义的故事，那些英雄们不畏强权保卫自由的事迹，那些人人平等生活在阳光下的美好生活，崧才开始为自己之前的低自尊感到羞耻。那个曾经任人使唤毫无怨言的小隶妾，开始长出了自己独立完整的灵魂。

她第一次感到怒火中烧。

牛的命比人命重要？奴隶被打死了就死了，牛为了救人而被杀了，却要人来当奴隶赎罪？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了恨。

那些不顾人情的、殴打她们的、侮辱她们的、还有见死不救的的官吏们，若有机会，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还有造成这一切的制度，也是她的敌人。

崧相信椿所说的那个人人平等没有帝王的国家真的存在，师父一定是仰慕那种制度，所以她要广收弟子，筹谋推翻这残酷的大秦。

眼前唯有努力崭露头角，获得师父赏识，赎身为自由民，才能获得干大事的机会。想到这里，崧抄书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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