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说,“你生而为魔,是魔域土生土长的子民。”
关于这句话,洛小熠其实是半信半疑的,自打他接受魔君任命以来,他的一切认知,都是就着魔君含糊不清的言辞形成的,他本人,甚至都不曾好好了解过自己。
兴许是受够了四不像的自己,洛小熠这次特地回了一趟魔域,从源头出发,去到魔君口中,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大千世界,森罗万象。
如果将圣域比做四季如春,生机盎然,暖阳高悬的鱼米之乡,魔域应当就一副天地苍茫,黄沙漫天,猛兽成群的边塞之都。
魔域的天,一年之内难见几次晴日,皆是雾霭缭绕的感觉,空蒙的仿佛分分钟都会下起雨来。
洛小熠徒步走过干燥乏水的沙漠,见过朔方风卷千尘的图景,顶着沙漠里那狂暴的风,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历尽一天,总算是从沙漠中走了出来,来到了罗刹一族所生活的封地。
一路好走,洛小熠最终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魔君口头上所称道的,属于他个人的宅邸。
洛小熠抬头看,只见那宅邸的顶上挂着一烫金牌匾,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熹王府。”
很生分,几乎无法想象这是自己平时所居住的地方。
于是乎,洛小熠显得有些愕然地敲了敲面前那扇古木打造的大门。
有些笨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有个还在府邸里看护的小厮警惕地朝外头露了张脸,眨巴眨巴着亮亮的小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洛小熠看。
“啊!恭迎熹王殿下。”兴许真是洛小熠那身披在外头,赤色暗纹相间的玄色袍子太过招摇,小厮在审视了眼前人一二后,脸上露出几分羞愧的神色,当即就毕恭毕敬地为洛小熠将门大敞,自己后退数步,卑微地匍匐在洛小熠面前,行了个叩拜礼。
洛小熠感觉自己印象中还是第一次领略到此番具有等级尊卑的行为模式,震惊之余,他选择快步上前去,将地上跪着的那位小厮搀扶起来,口中温和道,
“不必多礼。”
洛小熠其实本人也很迷糊,他这样的籍籍无名之辈,什么时候居然被封了一个王当!?
诶,这里的王都这么便宜吗?
还是说,这里的王跟一个小镇的镇长差不多。
洛小熠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就与身旁的小厮擦肩而过了,如同闲逛一般,在偌大的王府之内,走走停停。
王府还蛮空旷的,主要来说,分为主殿和偏殿。
洛小熠先是行至主殿一看,毋庸置疑的,他的目光首先是被摆在殿内正中央的那金漆雕凤的宝座给吸引了,与那无形中仿佛带了一层光环的宝座相比,殿内的珠帘啦、精致的壁画啦、水墨画围屏啦,都仿佛是摆设一样的存在。
洛小熠在走近摸了摸那镀金的王座,猩红的眼神里,隐约的,透着一股失落。
在触摸到宝座的时候,他脑中涌现更多的,不是对权利的渴望,而是一种旧人不再,空留此椅的哀伤。
这副椅子曾经坐过什么样的人呢?那人又是在什么年纪荣登此位呢?那人究竟是不是话本里常常说的,意气风发的英雄豪杰呢?
洛小熠不禁浮想联翩。
看完主殿,洛小熠又开始往旁边的各个厢房跑去,带着几分玩味的心理,随随便便地走入了一个东北角的厢房。
这回他应该是闯入了一位女眷的厢房,虽说该女子厢房的一半空间已然被大大小小的刀枪剑戟所占据,可另一半的空间,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卷宗。
这样的摆件风格仿佛令洛小熠萌生了某种熟悉感,这回他倒不生分了,直接地在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小房子里捣鼓起来,时不时拿起收藏的兵器练练手,时不时又一脸复杂地取下屋内的卷宗来看。
胡乱折腾了一阵后,有一叠夹在书中的宣纸,从洛小熠正翻着的那本厚重典籍里掉了出来,待洛小熠摊开宣纸一看,竟见得纸上写了黑压压的几个大字,
“十天半月不出门,闷在家中如坐牢。”
洛小熠本以为自己即将看到的会是什么名师的诗集,谁知对方的一堆纸张里,竟十有八九写满了索然无味的打油诗,看的洛小熠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嘴角。
奈何翻到了最后几页的时候,洛小熠的目光竟久久不能从那纸张上移开,定睛一看,其中一张发黄的宣纸上不再同前几张一样写满大字,而是被人简单地画上了魔域的地图。
打油诗的主人好像突然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一样,不再恍惚度日,而是郑重地在图纸上用丹砂做了几个标记,由此展开了自己对后续旅途的绸缪。
想象到这些,洛小熠的脑壳忽然有些抽痛,空白的脑海中,原先那些个被人强行剥离的记忆,正在以零星碎片的形式,闪入他的视线里。
洛小熠有些困倦地扶住了桌面,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一抹虚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抹虚影,服饰打扮同现在的自己并无区别——身着一袭黑袍,长发垂落腰间。不同的是,那抹影子是个孩童的影子,即便是一身色调阴郁的玄衣,也依然掩不住孩童眼中蕴含着的恐惧。
洛小熠依稀记得,那时的他,比那小女孩大不了几岁,只是偶然间闯入了后山的山洞里,这才撞见了身负创伤的玄衣女孩。
玄衣女孩的眼神很复杂,赤色的眼眸虽然有九分是深重的恐惧与绝望,可竟然还能有那一分的位置,留给了希望。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的?莫不是从山上摔下来的?”那时的洛小熠并没有那么多心眼,思索了一二,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两个直白的问题说白了也就是想问清楚女孩的来路。
“你不也出现在这吗?随便逛逛也不成吗?”玄衣女孩一见外人自然而然收敛了眼眸中所透出的不安,故作无恙地往面前架着一只烧鸽的木棍下填柴火,口中有些傲慢地嘀咕道。
“好吧……其实我是逃过来的,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兴许的玄衣女子也觉得有些无聊,索性同洛小熠唠嗑了起来,赤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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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脑海中刚刚所闪现的画面,洛小熠是茫然的,若不是身旁突然出现的小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洛小熠恐怕还在细思这段回忆和此屋子主人的回忆。
“殿下,赶了一天路,想必您也饿了,请用膳吧。”小厮人道地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上来,毕恭毕敬地俯下身来呈到洛小熠面前。
洛小熠再次请他不必行此大礼,将托盘上的阳春面取下,放在了书案之上。
“这间屋子从前是谁住的?”稍加思索,洛小熠总算是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是郡主殿下,前代熹王的小女儿。”小厮如是说道。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洛小熠随口问问。
“有人说……小郡主早已同先王一并去了,也有人说,她被圣族的肖小之辈抓获了,还有人说,小郡主生性不爱庙堂,归隐山林去了,不过,这些个话应当是谣言吧,因为,至今都没人证实过小郡主的真实去向。”小厮想了想,将江湖流言同洛小熠一一道来,甚至还表明了自己对流言蜚语的质疑。
“思父过度?沦为俘虏?归隐山林?照我看,这些应该都不是她的风格。”洛小熠听着小厮的话给听笑了,分明还未从小厮那听得郡主大名,他就仿佛很了解对方似的妄加揣测道。
“请恕在下愚钝。”小厮连忙赔不是道。
“在我看来,这丫头应该是跑路了,跑到一个与魔宫相隔千里的地方,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喽。”洛小熠突然明白了记忆碎片想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心平气和地同小厮侃侃而谈了起来。
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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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自己的府邸溜了一圈之后,洛小熠打算出去散散心,纯粹的把自己当做一个游山玩水的旅人,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气势磅礴的魔宫。
小厮说:“魔宫是权利的象征,但凡有一争之力的人,都渴望着染指殿内那至高无上的黑曜石宝座。”
然而洛小熠还是没有流露出对那把破椅子的强烈兴趣,正如他心里所云,他只是过去参观魔宫的。
魔宫相对于自家的府邸,那自然是更上一层楼的建筑了。
比起自家木制结构的房屋,这座魔宫应当是以上好的玄石打照的,放眼望去,面前是一座覆压百余里的玄色城府,其中重重叠叠的偏殿无数,看的人眼花缭乱。
洛小熠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过去,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居于城府中心位置的大殿。
不愧是主殿,无论是足下所踩着的白玉所砌成的地面,还是殿内镶金带银的玉质柱子,或是青玉案上摆放着的祭祀用的雕龙器皿,都可以显现出该宫殿的阔气。
当然,最会惹得路人多看几眼的,自然是摆在店内中心位置的那把龙椅一样的存在。
“龙椅”的椅身以黑曜石所砌成,椅间还嵌入了许多匠人打造的骷髅头,虽不及雕龙的金椅贵气,可这“龙椅”却隐隐的能带给旁人一种无形的威压感。
洛小熠望着那“龙椅”,本人虽是没有兴趣的,可他用手指想想都能知道,因为这一把椅子,如今混乱不堪的魔域即将被卷入更大的风波之中。
洛小熠打算转头就走,坚毅的行为隐约代表了他不愿被卷入任何事情的态度。
“不尝试坐上去试试看吗?殿下。”洛小熠方欲行,一阵从殿门前传出诡谲女声不由得令他心中发毛。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袭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给她穿出了华丽和高贵的气息,绾起长发、留着公主切的姑娘,格外优雅地朝洛小熠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所以说权利这个毒药,害人不浅啊。
洛小熠心里小声嘀咕了一阵,一脸平静地朝眼前的姑娘摇了摇头,内心不为所动。
洛小熠刚摇完头就想与姑娘擦肩而过,奈何候在大殿入口的那姑娘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拦住了洛小熠的去路。
“不知可请殿下一叙。”姑娘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诚恳。
考虑到不答应对方的请求可能无法走出大殿,洛小熠权衡一二,稍稍地点了点头,像个二愣子似的同对方走了。
不知姑娘拿来的闲情逸致,这一趟,直接带洛小熠去了魔宫的后花园,于傍水的长亭之间对坐。
水光潋滟之中,芰荷盛开,倾国倾城的花影倒影在水面之上,迎风摇曳。
罗刹王室的祭司特地放了一壶桃花酿在长亭间的石砌圆桌上,看这阵势,似乎是打算同洛小熠来个煮酒论英雄。
“不如来说说各自的看法吧。”祭司大人将一个小瓷杯斟满酒,以一股巧劲将杯子推向洛小熠所在方位,瓷杯滑动而滴水不洒,祭司笑眯眯地看向洛小熠,一脸轻松地说道。
洛小熠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接住了滑过来的酒杯,望着杯子那泛着涟漪的佳酿,沉吟许久,淡然问道,“祭司大人想听什么?”
“于你而言,当今天下,谁才应当是魔宫的正主?”祭司大人抿了一口酒,用她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乌眸,淡淡地瞥了洛小熠一眼。
洛小熠一时间真感受到一股恶寒。
洛小熠能想象的到,这种问题,要是答的不好,随时都有人头落地的可能。
“魔宫的正主啊?按照先人遗志,自然是魔君。”洛小熠小小的抿了一口酒,故作镇定地回复祭司,听起来甚是敷衍的话,倒恰好成了这问题最安全的答法。
“那么,当今称得上魔君二字的,又该是谁呢?”果不其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论,祭司大人自然是不肯放过洛小熠的。
洛小熠很清楚,倘若下一刻,他将祭司大人的名字脱口而出,离开这座魔宫自然不成问题。
可他偏偏就是厌恶这么做。
理由其实很简单,这看似简短的一个人名其实往往能代表洛小熠本人的立场,而他现在,并不想被卷入一统魔域这样的一盘大棋中。
正当洛小熠怀疑自己即将同祭司不欢而散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为他打破了这一僵局。
“祭司大人好兴致,纵使身处如此乱世,也依旧有闲心饮酒作乐,可是,饮酒也要看地方,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成全祭司大人你的喜好的。”忽有一阵清冷的男声响起,一位看着面色冷如凝霜的少年顿时出现在了两人跟前,蓝色的衣袍间,绣着代表官阶的纹路。
“……”洛小熠自然是不认识他的,只能稍稍瞥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尹相此次前来所谓何事?”祭司灭月先是笑了笑,后回以礼貌性的言辞。
洛小熠莫名觉得对方这是笑里藏刀。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王上吩咐我了,叫我务必转告熹王殿下,火速前往六越山,不得有误。”尹丞相也不同祭司客套,毫不客气地说出此行的目的,说罢,还用有些严厉的目光瞥了洛小熠一眼。
那一瞬间,洛小熠心存的一丝侥幸没了。
也许这不叫安全逃脱,不过是从一个坑里,跳进另外一个更大的坑里罢了。
也就是在尹丞相话音刚落的片刻,祭司灭月朝着洛小熠露出了一种善意的眼神,那种眼神,就仿佛在说:
如若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当场把这个人打晕,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不不不,不了不了。
洛小熠惨兮兮的在心中默念道。
“请转告王,我这就动身。”洛小熠最后还是下了决定,放下酒杯,同尹丞相平静地说道,语气里不带波澜。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洛小熠在心中苦笑了一番,随后,就像个无事人一般,潇洒自如地走出了魔宫。
接下来的要去的地方,是圣域吗?
少年心中默念着,从辽阔的大地间速度掠过,不知为何,在想起这两个字眼的时候,他比亲身在魔域游荡的时候,都要轻松很多,赤色的眼底,划过了几分眷恋之色。
“真是不可思议啊……”祭司大人眼看着少年从自己眼前溜走,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而是浅浅地叹了一声后,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尹渊棋不擅长和祭司打交道,眼看着自己办好了事情,拔腿就想走。
“我们的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难道他还真觉得,自己只要留那人一个活口,对方迟早会投到自己麾下?”祭司灭月嗤笑了一声,突然抛下了一句讥讽的话来。
“这是王的决定,与你无关。”尹渊棋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他会失败的。”祭司灭月痛饮一口酒,仰头呼出一口气后,口中嘟囔道。
因为她的心里明白的很,有些人,天生就是不稳定的因素,越想控制他,只会越让局势陷入到被动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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