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福中不知福？

董波目前的工作，一般人还是艳羡的。本集团隶属于上海滩仅次于上海建工的知名上市公司，年产值60亿左右，成立有几十年了，是老牌国企，总部位于浦西市中心。集团由3家子公司组成，业务遍布全市，涉及市政，道路，高架，轨道交通等全行业，并已布局全国各地。

一年前，董波在总部参加面试的时候，已经在网站仔细浏览过公司概况了。那时候，他还是心平气和的，能从外地回来再重新进一家地方国企，也该知足了。

面试那天，那时正直7月，上海的夏天烈日灼心，董波乘地铁再步行到总部。董波穿了身衣柜里最体面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裤，还特意给皮鞋打油。董波提早了半小时赶到，油腻的汗水把衬衫弄的一块一块水渍，衣领泡的发软，董波找了一个略微阴凉地方歇息，准备准时参加面试。其实，董波是托了人才有机会参加这个面试的，那时候他的理想目标依然是国企。既然是国企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董波心想。

总部在内环边上，占地面积很大，但并没有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由几座大概4－5层高的楼组成，显得有些老旧，面试大楼外面还立着脚手架。董波由人力资源部经理带着来到了一个不大的会议室等着。人事经理叫李丽斐，之前就加过微信，她是一个职业女性，身材丰满，圆圆的脸庞，面容虽谈不上漂亮，但显得知性温婉。董波虽然是好色之徒，但那时候不可能想入非非的。

董先生，欢迎您参加本集团公司的面试。李小姐落落大方的开场白，这是位迷人的少妇。董波不好意思盯着她的胸部，按西方人标准的礼仪，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位是集团下属公司的赵总。李小姐做了个标准的介绍姿势，身体略微转向旁边的另一个男人。

面试官其实就2个人，赵总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嘴唇很厚，年纪约摸50岁左右，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他语速不快，眼光看起来温和。

这位领导，我希望能和你有缘啊！董波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位和他不对付、刻骨铭心的毛处长。

画外音——（不会和领导相处。董波觉得自己的事业坎坷沉浮，这一点是致命的。他觉得虽然在社会混了这么久，但依然看不懂这个世界运行的潜规则，他不明白一个人能得到提拔背后什么逻辑？他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干好本职工作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什么搞人身依附、表忠心、逢年过节给领导溜须拍马送礼，是他无法接受的。再说了，中央不是明令禁止吗？董波实在怕了，他渴望能遇到一个能赏识他的明主，毛处长带给他的心里阴暗面实在挥之不去。）

赵总简单介绍一下了公司情况，原来按照集团部署，在主营业务日趋饱和状态下，他们公司承担了集团“十四五”期间拓展新业务的使命，意图进军水务生态环境板块，下半年的项目需要找一个有经验的项目管理人员。

董先生，下面请您简要的介绍一下工作经历，时间10分钟左右。李小姐面带微笑的说道，董波的思绪有点恍惚。

董波在面试环节自诩为职场老手了，他经历过无数次的类似场面，心里的腹稿早就滚瓜烂熟，唯一他需要控制的就是糜烂的跳槽经历。董波侃侃而谈——他其实有生理缺陷，先天口吃且大舌头，听力也受损过，但他从未在重要关头紧张口吃。

首先，非常感谢也很高兴能有机会参加贵集团的面试。我的工作经历还是挺丰富的（干笑），总的来说可以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水务工程设计，主要从事本市河道、水闸、泵站、农田水利、桥梁、海塘堤防等类别工程，从事了8年设计工作，先后负责了100多个工程项目；第二个阶段是从事了8年工程质量安全监督，主要负责建设工程开工后的质量安全管理，以及工程验收管理，同时有部分定额造价管理经验；第三个阶段是5年施工管理，先后在民企担任工程部经理，上海建筑担任副总工等职务，承担项目经理职责，负责工程质量安全进度，并承担公司技术部门管理，负责公司招投标技术方案把控，及科技创新管理工作。董波一口气说完，他的工作履历几乎包括了工程建设行业所有的上下游，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底气所在，看他眼里，自己虽然不是行业领军人物，但起码是万金油的一专多能型人才。他自信自负。

董波陈述的时候，眼睛来回在2个面试官脸上扫过，惊异的是他们几乎面无表情的在聆听，甚至李小姐也没有问，为何从上家单位离职？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董波也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狡辩过无数次。

太多的跳槽经历，让董波总觉得像是人生的污点，好比一个男人嫖娼被警察逮过现行，最怕被人曝光。董波一直小心谨慎的守护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

您的期望薪资呢？李小姐问道。

我原来在上海建工的时候是40万，当然希望不低于这个数字。董波说道，这是实话实说，他知道基本行情，也觉得自己的价值上限。年薪百万的总经理，有提成搞经营的副总，不是董波的能力范围。他一直定位为中层干部，在上海40万不算高，但在国企能有这收入，基本生活也能保证。这是董波坚守的初心。

赵总、李小姐对收入也没多说话。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李小姐依旧平静的问。

你们公司有什么资质呢？董波问。在工程行业，资质就是门槛，好比大学文凭一样，决定了起步高度和圈子的大小。

我们是5月份刚新申请的水利、环保施工三级资质。赵总回答。

哦。董波心里有些失望，起步太低了，我上上个东家还是水利一级资质呢。哎，管他呢，其实在上海这个长江冲积平原的地方，水务生态工程都是小项目，只要有关系，有政府资源背景，别看那些什么央企大国企，扯大旗拉虎皮的，其实干的都是一些小活，没什么技术含量。最终干活的都是些个体户，小老板。施工三级资质理论上能承接6000万以下的工程，在上海足够用了，更何况，那些央企近年连几百万的项目也在抢。

一点都不讲武德。要把民营企业赶尽杀绝的态势。

哦，原来这家公司是开拓新业务，需要招人。这家公司的具体情况，董波的介绍人没说详细，他也没仔细问——董波一直把跳槽当作菜市场买菜了，他的性格从来没有谨慎二字，他几乎都是赤身裸体无所畏惧的冲锋往前。他心理一时间浮想联翩，或许这是个机会，在一家成熟的国企，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有职务比登天还难，除非你是个有背景的人。

那公司新业务已有职能部门吗？我的职务是什么？董波试探性的问道。其实，在当时，董波几乎是无欲无求的，他想到能有一份基本工资，回到上海工作就满意了，至于有没有一官半职其实无所谓了。因为，他去年在嘉兴干了一年外地工程，这个项目没日没夜的工作，让董波心力交瘁，也无法照顾家里。董波现在有一儿一女，一个初一一个一年级，正是关键时刻，平时由父母照看。离开家的一年，看着日益老迈的父母和正在成长的儿女，董波觉得自己需要回来。回到上海就够了——董波的初心。

公司新业务正在初创阶段，以后看业务发展情况，目前还没有相应的组织架构。赵总眼神有点飘。

董波也没有追问，虽然他曾经有过副总工的职务，但此时此刻他知道也问不出结果。

董波9月份入职了。他觉得基本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能开启一段正常的生活，回到了上海，回到了家人身边，他本以为自己抓住了稳稳的幸福。

他心里其实充满了感恩，包括他的介绍人。

但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董波觉得是一场炼狱。不是工作辛苦，而是他的心态。

一年的时间里，这家子公司竟然接不到任何业务。董波几乎相当于退休了，他没事可干。

工资薪水又不少，又轻松，没业务是公司事情，你管他呢？老婆、朋友、家人、所有人都这样劝他。

董波不想这样颓废的人生，他虽然45了，但还是有一颗年轻的心，还想有一番事业的。他觉得男人的奋斗和才华，就像汛期大坝水库的水，满了就要宣泄，否则会溃坝，也像是男人的精子，几天不释放就憋得难受。

董波憋不住了。董波每天没事干，行尸走肉，很幸福，很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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