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金色的斜阳，照耀宫中整片金色的穹顶，如同被涂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油彩。天空被浸染成橙黄色，云朵白得近乎透明，一阵风吹过，云朵翻飞，如同在空中起舞，美不胜收。

宫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偶尔有人走动的声音，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叫声，仿佛是世外桃源般美妙。可现实却比这残忍的多。

晏九携起谢三娘的手，缓步踏着宫道向东侧走去，那是前往皇帝寝宫的唯一道路。

宫道两旁的树木高大粗壮，枝繁叶茂，绿荫成荫。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从宫墙边伸出来，直通到宫殿内。

不知为何，谢三娘只觉得这一路走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晏九问道。

谢三娘忽地抬头看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晏九突然问这个，让她猝不及防。

“怎么问这个？”她问道。

晏九淡笑：“昨日你问花娘关于引梦术的事，却露出那样的神色，我当猜到。”

“嗯。我不是三公主。”谢三娘说道。

“我知道，”晏九说道，“所以我才问你名字。”

“三……”谢三娘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叫谢三娘。”

晏九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似乎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可他想不起来。

虽知她不是三公主，可晏九也不恼。他无需问太多，也明白谢三娘的出现印证了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一切皆是虚幻。

他明白自己有可能也是幻境中的幻象，可身旁的她是真正的人，他不会忍心看着谢三娘死在幻境的。

只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就会没事。

他们一路行至宫门口，却被守卫拦住。

晏九对侍卫说道：“我求见陛下。”

侍卫却道：“陛下下旨除了大祭司与赵姬不见任何人。”

“好办，你让赵姬娘娘出来，让我见她。”

侍卫看他强硬的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好通传赵姬。

不一会儿，赵姬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裙款款而出，她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她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张精致的脸庞在月华的映衬下，更显倾国倾城。

她走到侍卫跟前轻声细语了几句，侍卫便点头应允了。

“我等有事想请娘娘转告陛下。”晏九淡淡道。

赵姬朱唇上挑，心中尽是喜悦。原本多日逮不到晏九，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宫也有事要先回宫中，明日才来照看陛下。不如二位同我一道，边走边说？”

晏九同谢三娘都没意见。

赵姬嫣然一笑，便率先朝着御花园走去。

晏九与谢三娘对视一眼，跟随而上。一路走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脚踩在枯草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道间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赵姬便将他们引到了御花园深处。此处离巫殿不过几步之遥。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晖铺满大地，映衬着一座宏伟的宫殿，可御花园却人迹罕至略有荒凉。

赵姬停在巫殿外，转身对二人说道：“本宫要顺道为陛下祈福，不如二位也顺道？”

谢三娘看见殿中一副阴森凄冷的景象，下意识拽了晏九的手，示意自己不想入内。

晏九看向她，用眼神安慰她。但仍旧朝着赵姬说道：“不如娘娘先行，我们跟着娘娘便可。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腐败和血腥气。

巫殿里的装饰十分奢侈，各式各样的宝贝琳琅满目。但却不能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感受，因为每件物品都散发着一股诡谲、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屋顶之上，悬挂着黑色的绸缎，屋内烛火昏暗。

地上到处可见清洗过的斑驳血迹。

“阿九，这里好冷。”谢三娘低呼。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尤其刺耳。

“别怕，我安排了人跟着，没事的。”

赵姬转头看向谢三娘，眉眼含笑：“是啊，好冷呢。这巫殿里住了太多人，自然就冷了。”

她说的人，是死人。谢三娘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恶心，她强迫自己镇定。

晏九将谢三娘护在身边，一双狭长而幽深的凤眸紧盯着屋里的一切，似乎在找寻什么，又似乎没有。

烛影摇曳中，隐约可以神坛后看到一张床榻躺在那里。床榻周围摆放着许多架子，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瓶罐，那些瓶罐里盛满了鲜红的液体，顺着柱子流淌到地上，染红了一大块的青砖。

赵姬跪在神坛前念念有词，嘴巴里说着奇怪难懂的咒语。

谢三娘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事，所以一直紧握着晏九的手。她紧张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地，赵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起身转向晏九。

“不如……二位也考虑住在这吧。”赵姬小声笑着，声音不大却尖锐刺耳，让人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晏九冷冷一笑：“不必劳烦娘娘操心了。”

赵姬目光冰冷，眼睛中闪烁着杀戮的光芒。而二人身后也传来一道利刃飞速穿过空气的声响。

晏九拉着谢三娘飞身躲过一劫。

谢三娘一眼留意到箭身抹了红漆，那是赵姬的手笔。

下一刻，晏九挥手，花楼的两名暗卫出现在面前，飞快扑向赵姬，将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赵姬并未惊慌，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带微笑。

“刀子对着我，没用。要杀你的又不是本宫。”

说完，门口处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他穿着一袭玄衣，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但从那身衣服来看，只有祭司才有这样的制服。

“大祭司，劳烦你来动手了。”赵姬笑道。

大祭司口中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咒语，手腕轻翻，一道黑雾从他袖中射出。

黑雾直击晏九胸膛。晏九急忙侧开身子躲开，但他并未罢休，继续攻来。

一连串的攻势，将晏九逼退数步。花楼暗卫见状立马冲向大祭司，锋利的匕首就要划破他的皮肤。

赵姬一把扯掉头上的金钗，将那柄金钗掷了出去，金钗划破黑夜，直插入一名暗卫的胸膛。那名暗卫连哼一声。

另一名暗卫见势不妙，连忙闪躲，拔刀砍向大祭司。另一只手朝赵姬掷出一枚飞镖。

赵姬身子一矮，从容躲过，飞镖擦身而过，划破她的衣角。

大祭司的术法来的又多又急，晏九闪躲不及，竟也中了一道。神经紧绷的他听见了巫殿之外吵杂的声音。

“皇后的人，来了。”晏九低声说。

大祭司冷笑着望向他，眼中尽是鄙夷：“哪怕是皇后，也进不来。”一道阵法将出口封死。

大祭司再次念咒。他的攻势越加凌厉，花楼暗卫纷纷倒地，甚至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黑雾绞成碎片，尸骨无存。

晏九不断后退。

“大祭司，我跟你走，把她放了。”

谢三娘连忙拒绝：“不行，你给我活着出去。”她怎能丢下晏九独自逃生！

大祭司看见二人相互争夺着谁都不肯松开手，不禁冷笑一声，“我怎会答应你，痴心妄想。我还差一步，功法便能大成，公主既然想助我一臂之力，那老朽送你夫妻二人一道归西。”他抬手，一道符咒打向晏九。

晏九一咬牙，将谢三娘推了出去。符咒撞到了晏九的身上，发出一阵爆炸声。晏九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跌坐在地。大祭司乘胜追击，又是数张符咒砸来。晏九避闪不及，身子猛然抽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了谢三娘的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谢三娘整个人还处于惊诧之中。等她回过神来时，晏九已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更是蜷缩在了一起。谢三娘惊恐万分地看向大祭司，大祭司脸上带着残忍而兴奋的笑。

谢三娘伸手扶住晏九的肩膀，眸中已经开始湿润。

晏九的脸色苍白无比，他虚弱地摇摇头，“没事……你不要管我。”

谢三娘伸手取过晏九随身携带的匕首，将他挡在身后，与大祭司对峙。

大祭司见谢三娘竟然不怕自己的邪术，不觉得有些惊讶。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他双手合十，闭目凝神，身后突然冒出一团黑色烟雾。

谢三娘咬唇，紧紧攥着匕首，回忆昔日晏沅教她的剑法，她不敢犹豫，举起手中匕首，蓄足内力，狠狠刺了出去。

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大祭司手背的皮肤。

大祭司猛地睁眼，一道灰黑色的雾气自大祭司手中飞出，正中谢三娘的小腹，匕首应声落地。谢三娘痛苦地蹲下身，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的脸上满是冷汗。

谢三娘捧腹，一瘸一拐走到晏九身边，重重跪下。

晏九脸色极差，此刻已经神志不清。谢三娘捧着他的脸，“别睡……今日羊入虎口殊死一搏，我也会把你带回去的。”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那是晏九的血。

大祭司见二人被自己重创，哈哈狂笑起来：“小小公主，真是不知好歹。今天，就让我先解决你。”

他扬手，一团黑雾化作无数道利刃，铺天盖地地朝谢三娘席卷而去。

眼看利刃就要将谢三娘吞噬。忽然间，天地震颤，万物崩塌，一股庞大的威压自高空传来。

谢三娘和晏九都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一股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两人与大祭司，黑雾全部消失了。原本还在施展法术攻击他们大祭司此刻竟然化作了一团虚影随风散去，就连赵姬也不见了。

可晏九没有变成虚影。他不属于这个幻境。

谢三娘顾不得这么多，她强忍痛苦用尽全力抗起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晏九终究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阿九！”谢三娘焦急地喊道，却始终叫不醒他。

谢三娘心里涌起巨大的悲伤，她看着晏九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晏九和自己在一起的画面，一幕幕，一桩桩，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又恍惚如同隔世。

只有不属于幻境的外来者才不会化作虚影——他就是晏沅。

“我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我们都能出去。我知道你就是晏沅。别睡……我求求你……”谢三娘哭泣地喊着，声音嘶哑无比，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挪。

“求求你……”她跪在他身旁，抓着他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在幻境中若是死了，便再也不能活着出去了。

“三娘……快走。”耳畔传来晏九沙哑的声音，他缓慢地抬手，触碰她的脸颊，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似乎很欣慰，又像是在安慰她。

而后，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有无尽的，天地崩塌，万物毁灭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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