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寒如今闭门不出,宋子安想着靠朝会时见他已然变得不甚可能,他与苏尽欢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过节,但中间总是夹着一个苏君寒,令他也不知怎么下手,那一日东宫里见着苏君寒的反常,宋子安这才觉察出些许不对。
不论出于何种缘故,宋子安都不能让苏尽欢再与苏君寒再度接触,阙京里四处都有走动的禁军,想要逮住苏尽欢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宋子安将他将人“请”过来之时,还是颇废了些功夫。
“没想到侯爷有一日会与我正面相抗。”苏尽欢被人摁坐在梨花木椅上时,依旧是笑着的,“侯爷这几日到底还是坐不住了,连陛下也请出了山,只不过有什么用呢?殿下终究还是一心向着我,侯爷如今这般,只能徒增殿下厌烦。”
宋子安唇角也一样轻轻勾起,他勾了勾手指,让人将东西端上来,红色的绸布底下勾勒出底下东西的形状,宋子安示意他掀开绸布看,苏尽欢漫不经心地撩开,神色却蓦然变了。
“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宋子安让人将东西收了下去,“这个东西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不要以为在阙京里头就当真没有你手里的那些玩意儿吗?用这种下贱东西要挟君寒,你也配?”
风声很急,明明方才还是晴天,可趁着宋子安如此阴郁的模样与眼底氤氲的风云,偏生就像是被他召来的一样,饶是苏尽欢也见惯了风云,在面对这样震怒的宋子安之后,心底的不安破土而出,顷刻间便就成了恐惧。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尽欢紧咬着牙齿,一股切齿的恨意弥漫而出,“我明明已经做的很隐晦了,是谁泄露了?还是说你看出来了?宋子安,好,好得很,这一次,还真是我不察。”
宋子安眸光落在那一方托盘上,盅子里的蛊虫静静地盘踞在一方,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他没有别的本事,只不过是心仪已久,情动之时,便知微毫,人心一变,这是深爱之人无论如何都能觉察出来的。
苏尽欢不明白,他的爱从来就不是正确的,宋子安懒得揭开,也不愿提点他,苏君寒是那样一个宛若神祇的人,即便世人觉得他脏了,他却从来都不觉得,他的殿下就是殿下,永远不会变成别的人。
“说罢,你要什么条件才肯解了他身上的蛊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尽欢听了他的话,轻轻擦拭着眼角的落泪,狂笑不止,前仰后合,“我当你有多厉害,把我捉来说到底还是没有找到解蛊的法子,宋子安啊宋子安,你爱他,你说我不配,你呢?救得了他吗?!”
“你疯了。他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那样的蛊毒,你若是真的在意他,就应该知道这对他的身体损害多大,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逼我……苏尽欢,君寒一直视你作手足,别腌臜了他的心意。”
“……不愧是侯爷,威胁人的手段都如此与众不同。”
宋子安不语,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周祁从阙京回来之后,便鲜少同将士们说话,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温敛也不在他面前跳脱了,军营里,温敛与苏宜年都已经升了官职,周祁虽被赏,累累军功却从未换来一次提拔,周祁即便心里有怨气,却只有托着身体向前行进。
他伤痕累累,他只有甘之如饴。
“将军。”
苏宜年手里端着一碗米粥,里面的粥米满满当当,不似以往的清汤寡水,米香氤氲,周祁空着肚子,不免也觉得饿意连连,看着苏宜年端着米粥过来,便伸手接了过来,让开半边稻草请苏宜年坐下。
苏宜年坦然坐在他身边,却是笑道:“将军,你说我来这里这么久,你教了我好多东西,如今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是我来看你,其实我之所以能坐在这里,从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望着周祁眼底的潋滟水光,和一片澄净,眉眼弯弯道:“人们这一生总该是有自己应当追求的东西,我是为了母后而活,战场对我来说就是书卷,我只是拿自己的血作墨的笔罢了,总归是有倒下的那一天。”
周祁一双带着温情的眼睛看向他。
“将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在大朔的子民眼里,你就是神,你是从不会倒下的战神;在陛下眼里,你就是那个无与伦比的忠臣,可在我的眼中,周祁不过就是周祁,从来就是一个会受伤,有血有肉的周祁。”
阙京的顽固看不到他铠甲底下的累累伤痕,看不见他流血,也见不着他流汗,周祁是为着他们而战,他们躲在铜墙铁壁之后,却从未见过前面的战况。
“父皇不肯给将军敕封,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厚己薄彼,陛下心有余而力不足,许多事虽说看起来不公平,但细细看来,都是有人用尽心力策划,内阁的人怕军功赫赫功高盖主,让将军成为下一个宋将军,这才不肯再随意提点。”
苏宜年生养在阙京,见得最多的东西不是圣贤书,也不是诸子百家,是生在后宫里女人的心计,尔虞我诈,许多人不得已而为之,但不过都是些可怜人,曹烟蕊的手底下从来都是跳梁小丑。
唯一活下来的人就只有苏君寒的生身母亲柳如月。
周祁喝尽了碗里的米粥,却将腰间的酒囊解下来,递给苏宜年,“我不是为着这个难过,你看如今的寒琼关,即便现在蛮夷之人的确不来犯,可我们生生世世在这里,几时归家?打退了蛮夷,你看陛下可有让我们回去的意思?”
周祁在这里守了好多年,他自己也不记得了,陪着他的不是风沙就是号角,叫醒他的不是脚步声就是喊叫,或者说他如今活到现在,除了战场,他再没有别的用武之地了。
“你别喝,我喝。”周祁从苏宜年的手里抢过酒囊,却道:“蛮夷打不完,就算蛮夷退了,却还有南疆,有那么多的人虎视眈眈,阙京自身难保,桐州四处都有饥民,到处都需要钱,又有什么时候轮得到寒琼关?”
烈酒入喉,如刀过身,泛起一阵一阵的热意,周祁面色酡红,剑眉星眸,眼睛里像是落满了火把拥挤的光晕,“如今到了现在,和谈无意,打也无意,阙京从骨子里就是坏的,多腐烂,如今内里相安无事都已经困难,别说再顾及我们了。”
周祁如是说着,又灌了一口烈酒,喝得太急,喉管里呛进去了些许酒液,周祁眼角泛着泪光,却以指揩拭干净了,他温柔的眸光落在苏宜年身上,似乎就好像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将军桀骜不驯,阙京里有的是风言风语,许多人都说自顾不暇,说到底还是不知外面的局势,大朔啊,说到底还是没有钱,钱都进了旁人的口袋,这么多白银去了哪里?究其原因,不过还是因为腐败。”
苏宜年接过他手里的酒囊,却道:“谢安心中早就有数,母后也经常提起来国库的事情,那一次废太子一事之后,多少人借着这样的势头从围剿之中大发横财,父皇知道吗?他知道,但他无可奈何,阙京里的有些人物,就算是九五之尊,也难以拔除。”
就像是生在体内的寄生虫,他们吸着血,慢慢地吞噬着本就不该属于他们的一切,苏言看着,拦不下,劝不住;睿王看着也跟着着急,但他不知怎么办,弹劾的奏疏、朝堂的进谏可有少?最后还不是被苏言驳回。
苏君寒上了位置,事情才慢慢好转了一些,宋子安用了雷霆手段强压着那些人,那些人安分一点,可国库的空虚岂是那么容易填补?苏君寒寝食难安,一日两餐,不敢铺张浪费,可那有什么用?阙京已经活不长了。
“所有人都曾经尽力挽救过它,可是那是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圣人,尽力挽救了,也是束手无策。睿王后来反了,是他觉得陛下不肯听他劝谏,可哪知陛下苦衷?还有太傅……告老还乡之后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得回来教太子,试图力挽狂澜,睿王死了,好像阙京已经开始好转,只不过是底下的烂泥没被人刨上来给人看过罢了。”
周祁说完这些话,却开始犯了困意,苏宜年端端正正地坐着,听他说起阙京如今的局势,不由得蹙眉,周祁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眉心轻蹙,显然是许久也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喝了酒好不容易睡下,苏宜年又怎敢清扰他美梦?
“会有救的。”苏宜年攥紧了手心,“什么都会有救,大朔还不至于真的就这样死了,将军,我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绝对不会。”
架在一旁的炭火烧的红红,苏宜年将人从稻草坐上抱起,轻手轻脚地送回了营帐,路上遇见四处巡逻的温敛,他见着苏宜年吃力,想跟上来帮忙,却被他婉言推拒。
他总该是要帮衬着他什么的,即便他现在似乎做不了太多。
可是他不愿看见周祁因为阙京半死不活就折磨自己,他不答应,便只有尽力去做,哪怕粉身碎骨,他总该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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