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冷宫来的第三天,熙庆七年的秋天,我在冷宫的小花坛边看着坛里的衰草,默默地拿起扫帚,扫起了阶上的落叶。
皖姎舀了水,倒进缸里,看着我的背影,随机抽噎起来。
“主儿十五入宫,如今七年过去了,主儿还有大好的时光,却要埋没在这里了……”她的话像捅破窗户纸的最后一丝力量,击溃了我心底的防线。
“没事,依照那些谏言,我总会出去的……”我安慰着她,思绪飘飞……
我十五入宫,在此之前,我只对一人动过心,在我十八那年,内乱爆发,自此,我与他走上了不归路。我十九那年,身体每况愈下,往往咳血风寒,却无人问津。
二十那年,我被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渐渐的,我那颗鲜活的心,如死灰一般,仍抱着希望与他有些转机,可都是徒劳。
二十二岁,我被禁足于青雾宫,在花一般的年华里,却只能看着那方小小的天地,看着院子里花开花落。
不久前,目睹了一家人惨死,我看着窗外的雨,觉得这雨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看着那血溅到我身上,我十分麻木了,大悲过后,就是冷漠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依稀记得,我曾经去冷宫看望过娢昭,也不知她如今还好不好,想到这里,我叫上皖姎,一起去了另一个院子。
院子看起来很久没人打扫了,一颗光秃秃的树立在院子中,树旁边的夹竹桃已经谢了,粉红的花瓣落了一地,我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推门急急入内,只看见娢昭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她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像没了生气。
我吓了一跳,过去唤她,她微微睁开眼,看见我,笑了:“婼儿,你来了……”
我有些惊讶她为何这么亲热地喊我,可仍握住了她的手,问到:“你生病了吗?”
她苦笑了一下,道:“这顽疾,不提也罢,倒是你,前些日子听闻旁边的姐妹说了你的事,我想想就难过得厉害,那皇帝真是,畜生不如……”
“嘘!”我急忙制止她,一边环顾四周,才发现她床榻的对面有一张塌,上面叠着干净的被褥,因该是有人来和她一起住了。
“你一定能出去的,你就像那寒冬的新芽,我感觉你有着很大的决心……”她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点点头道:“是啊,我一定要出去,我的家人,全部死在他的手里,我如何不气!”
娢昭微微一笑,她轻轻道:“你一定能出去的……”
“咳咳……”她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急忙翻身,一口血吐到了地上,我扶着她看向地面,那里已经暗红一片,想必是她咳血很久了。
“要不我替你叫太医进来!”我急了,替她斟水递过去。
“不,不,这哪里还叫得来太医,即便是叫来了,我也治不好了,我时日无多了……”她无力的阻止我,满脸急切。
“我不叫就是了,你快躺下。”我感到眼酸,不忍心看着一个鲜活的姑娘变得这幅鬼样子,娢昭比我小一岁,她今年,才二十一岁。
她怔了半晌,道:“我跟你说说话吧,你有空么?”
我点点头,心中一阵阵的忧伤。
“我忘了好多东西了,可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被封为安嫔的那年,熙庆二年,熙庆二年……咳咳咳……”
她又一次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替她擦血,给她倒了水。
“我记得,那天,他给我写了一首词,我还能唱出来呢!”
她枯瘦的面颊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丝毫活力与明媚,提起唱词,她浑浊的眼睛里却迸发出一丝光亮来。
“蔷薇花下秋千架,花钿金雀搔满头,绫罗香袜秋水色,美人如花香满桠……歌舞罢,水似眼波柳如眉,莺怜枝嫩,院谧声无痕……”
动听的旋律伴着她沙哑的嗓音,我差点又一次落泪了,当年她的嗓子可谓一绝,声音委婉动听,仿佛流水潺潺,莺儿高歌,如今……
她唱罢,道:“我这一生,爱错了人,做错了事,是我亲手毁了自己罢……我看不清他的心,看不清这红墙里每个人的心,那天,他踢了我一脚,我感觉最疼的不是伤处,反而是心,我的心,除了我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跳动了……”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有时,很果决,很勇敢,很仁慈,有时,他刚愎自用,优柔寡断,多情却不专情,这是我对他所有的感受……”娢昭一边说,一边流着泪,她的泪沾湿了枕头,也蔓延到我的心里去。
“可我没有办法去恨他,我一想起他,就是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着看我,说要带我回家的那一幕,好像他其余的无情,都不存在了一般”
“可有时我也恨他,他锁了我一辈子,我一辈子都在冷宫这个小小的院落,夜里听着的乌鸦,白天看着墙角的蜘蛛网,我害怕……”她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心中五味杂陈,于是我俯下身,搂住了她。
她用一种几进哀伤的语气说:“于是,我用四年的时间,想清楚了一切,我怎么可能拥有一个皇帝的心……”门开了,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她嫌弃的看我一眼,将一碗饭扔到了娢昭桌上,道:“爱吃不吃,老娘不给你收拾。”
娢昭看了一眼馊了的饭菜,点点头,乖巧的让人心碎。
我闭了闭眼,想起最近拿财物换的食品倒还好一些,于是起身就往回走,想给娢昭一些帮助,可没等我走到门口,就听见三声扣门板的声音。
我心中一凉,不敢回头,急忙跑了,因为我知道,三声门板响,意味有人离世了。
我拿了食物,又回头过来,却发现娢昭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卷破席里,没了生气。
我倒抽一口气,那姑娘带着几个婆子拖走了她,那姑娘看见我怔愣在原地,道:“别看了,又不是头一回死人,你快回去吧,老娘要关门了,屋里死了人,真晦气……”
她说着,将我推搡出去,接着,她关上了门。
我看着落满一地的夹竹桃,想起了娢昭,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凋零了……
花落了,不会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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